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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铭旭盯著窗外不知名的歪脖子树看了大半天,那树叶子还是纹丝不动,死的一样。房里静得可怕,只有他一个人病恹恹地半躺著。嗓子还是干渴得难受,茶壶在圆桌上,崔铭旭爬不起来,够不著。门外的小厮不知去哪儿凉快了。於是只能让嗓子继续难受著,然後越来越难受。病得连骂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棘州的大小官员们头几天都衣冠齐整地跑来探望,满满坐了一屋子人,客套的寒暄过後就再也找不出话来,彼此都是尴尬。陌生人啊,除了什麽洪福齐天、老天庇佑,还能说出点什麽贴己话?
於是更想念齐嘉,发疯地想。齐嘉在该多好,看著他坐到自己身边时小心又带点小喜悦的表情,心情就立时能好很多。齐嘉能陪他说话,小傻子,认真说笑话的时候没人能笑出来,一本正经地说正经话的时候倒是很能让人捧腹。齐嘉一定会比他更担忧他的病情,同情心泛滥得好像开春後的洪水,然後他就可以伸手去揉他的头,笑骂他一声:“傻子。”
从出京的路上就开始给齐嘉写信:“齐嘉,我错了。”
“齐嘉,我就问问。我从来都不信那些话。”
“齐嘉,我知道我以前待你不好,以後我一定对你好。”
怎麽写怎麽别扭。一行字没写完,纸就揉成了一团往外扔,一路写,一路扔,到了棘州,信依旧只是一张白纸。当年贡院之内,下笔也没有如此这般艰涩。
病榻之上,握笔的手颤得好好一手行书写得活似鸡爪子爬的,满腔满腹的话都往外涌。
“齐嘉,一别月余,仿佛数载。余甚念汝,辗转反侧,思念成疾。……”
当日种种不是一条一条详详细细地回想起来,再一条一条工工整整地列出来,一写大半天,不说罄竹难书,也委实多了点。心里头虚得厉害,笔端一勾,加加减减删两条。大致弄出了个意思:齐嘉,我错了。第一,错在不该刚亲了你掉头就跑;第二,错在不该跑了还不算又躲;第三,错在不该躲了又不搭理你;第四,错在不搭理你也就罢了,还听旁人搬弄是非……
总之一步错,步步错,千般万般都是崔铭旭的错。从前,他第一次闯祸被他大哥罚写悔过书时,也没有这样认真。
床头搁著的半碗苦药已经凉透了,崔铭旭边努力往下咽边祈盼,那个小傻子爱憎分明得很,千万别赌气赌到连他的信都不看。
病还没全好,崔铭旭就不得不顶著大太阳往外跑。新官上任三把火,总不能一到任什麽都还没干,就成天在床上躺著。百姓们不说什麽,底下下属们的眼光可不好受,就如同那个土郎中似的,猜疑中隐隐露出一点轻视,压根没他这个年轻的新任刺史放在眼里。崔铭旭心高气傲受不了这个,天天一早就强撑著身子爬起来,浑身痛得好似又死了一次。可再早也早不过那些县丞、衙役们,他们说好的一般,早早就候在了府外寒暄,见他慌慌张张地从屋里奔出来,彼此默契地相视一笑,似乎料定了这种情形。崔铭旭心里更不好受。
从前在京城时,以为饿了只能啃冷馒头就已是穷极,原来天底下还有穷到连冷馒头都啃不上的。旱情迅猛,土地干裂得犹如龟壳,生长其上的植物被烈阳晒得枯黄,弯曲枯萎,了无生气,连带得整片天地都是死气沈沈。身旁有人说:“若再不降场雨下来,今年的收成恐怕连自家都吃不饱。”
这话叫一边树荫底下的乡民们听了去,一个个摇头叹息,叹完却又道:“太平天下总比兵荒马乱强,老人们传下来说,太祖皇帝还没当皇帝那会儿,连城外的树皮都被扒得丁点不剩。现在总比从前好。”
光著膀子的汉子才说了几句,脸上的汗水小河般蜿蜒而下:“这破天气!”
崔铭旭站在太阳底下呐呐地不知该怎麽搭话。汉子就把手里的蒲葵扇递给他,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好几年的东西,蒲葵叶都一丝一丝地散了开来,扇不出几丝凉风。崔铭旭接过扇子问:“既然旱情如此严重,怎麽不兴修水利?”
下属们没答话,汉子先笑了起来:“水利也得要有水啊,光踩水车能凭空踩出水来?”
“可以铸渠引水。”崔铭旭理所当然地答道。
汉子笑得更响亮了:“城外的曲江都快没水了,从京城引过来麽?”
旁人跟著起哄:“从咱皇上的钓鱼塘里的引啊!”笑声震得树上的鸟儿纷纷扑翅飞走。
崔铭旭脸涨得通红,竟应对不上来了。
身边的随从见他困窘,道:“前任许大人已经奏请皇上,从绥江引一条支流过来,以解棘州之难。只是绥江距本州还是太远了些,工程浩大,一时只怕也救不了急难。”
崔铭旭忙点头称是,这才体会到众人面前发窘是如何难受的滋味。
崔小公子的名号在这里并不管用,有没有才凭的不是家世或是学问,而是实绩。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就是好官,反之,你再如何才华横溢文章锦绣也是枉然。前二十年的摧磨和挫折都积攒到了眼下的日子里,身体还是没好透,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他是一州刺史,没那个闲工夫让他慢慢抽丝。公文堆积如山快要压塌了他的书桌,崔铭旭急得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东家的黄瓜秧子爬进了西家的院子里,这结出的黄瓜算是哪家的?他一个连稻谷和麦子都分不清的公子哥哪里知道这个?恐怕连衙门里的老衙役都懂得比他多。住得也不好,府邸是前几任住过的,有些地方年久失修,碎石块常常往下掉。吃也吃不惯,此地嗜辣,炒个青菜还得放几个尖椒,他自小吃的山珍海味,怎麽咽得下?可饿著肚子也没人给他送个精致小点莲子汤燕窝羹什麽的,夜半时分听著“咕咕”的空鸣怎麽也睡不著。
爬起来给齐嘉写信,不停地写,每天做了什麽,看到了什麽,听到了什麽。他又因无知而闹了笑话,他不切实际的提议被断然否决,他在下属们的面前威信扫地。
暗骂自己一声卑鄙,连苦肉计都祭了出来。可是除了齐嘉,他实在不知道该去跟谁倾诉自己目下的困境和苦闷。这里没有人跟他说话,提起笔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齐嘉。想他纯净的笑脸,他脸颊边一左一右两个浅浅的酒窝,想他白白的两颗虎牙。
每天一封信都承载著崔铭旭的期许和思念,雪片一般飞往京城。可是京城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齐嘉不曾回过只字片语。
忧心如焚。
第十七章
棘州有特产叫做脆枣,是用新鲜大枣晒干後制成的一种零嘴,松脆香甜。崔铭旭尝了几个,味道挺好,想起齐嘉好像挺爱吃零嘴。心思一动,亲自挑了三大筐。怕被齐嘉退回来,只能上表说是进贡给宫里的。反正皇帝对齐嘉好得很,有这种东西,必定不会落下齐嘉那一份。
晚上躺下了想想又觉得气堵,给齐嘉塞点东西还得经过那个皇帝的手,可也没办法,谁让人家现在处处压著他呢?
不久,京城那边来了信。崔铭旭一听通报,跳得三尺高,兴冲冲地奔出书房接信,急得险些让门槛绊一跤。抢到手里把信纸展开一看,却是宁怀璟寄来的,好似饥渴时好容易捡到个包子,刚咬一口却发现是馊的。
崔铭旭暗骂,没心没肺的大尾巴狼,他到棘州都两三个月了,他才刚送来这麽张破纸。说什麽不好,开首第一句就是:“铭旭啊,那个叫脆枣的挺好吃的,你进贡的?还有没有?”
没了!要想吃,自己跑棘州来摘。後面那些絮絮叨叨的废话也懒得看,崔铭旭把信纸揉成一团刚要扔,回身一想,不对呀,这皇帝安的什麽心?连宁怀璟这个吃饱了不干事的都有份,那齐嘉还能分到几颗?
小傻子呀,又被欺负了不是?心下不舍,把揉烂的信纸再打开,齐嘉始终不回信,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看来还得从宁怀璟嘴里撬出些什麽。
半夜里,崔铭旭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字斟酌著回信。话不能太直白,否则他们三个指不定要怎麽笑话他。抓耳挠腮憋了大半夜,绕著弯子曲曲折折地问:“两地相隔万里不通音讯,不知京中众友近况何如?愚弟甚为忧心。还望贤兄多方打探照顾。”
原来他也有低头求人的这一天,面子里子都顾不上了,崔铭旭心不甘情不愿,乖乖随信再送上三大筐脆枣,专挑个头大的,一边看著马车走远一边想,最好一不留神噎死那三个没良心的。
心神不宁地等了半个月,宁怀璟的信又来了,照旧是薄薄的一张破纸,一句“铭旭兄”叫得亲亲热热,可以想见他一边啃著脆枣一边提笔的得意模样。
崔铭旭捺下性子往下看,一阵冷笑。好个宁怀璟还真帮他把京中众友的近况打探清楚了,什麽徐客秋正同黄阁老的孙女相亲啦,江晚樵毫发无伤地从西域回到了京城啊,还有那个谁依旧娇纵无赖一天不上街闹腾就浑身不得劲啦……啊,还有,春风得意楼里又新来了个花魁,叫小倩,才十六,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大半页纸的什麽“绝代有佳人”、“一顾倾人城”的形容。临末了,不咸不淡地提一句:“小齐大人外调去江南了。就在你出京之後。铭旭你不知道?”
我怎麽能知道?手中用劲,指甲在信纸上抠出两个大窟窿,崔铭旭一阵气苦。这可好,六大筐脆枣,齐嘉一颗没捞著,全都便宜了这群看笑话的了。
那边的宁怀璟还好意思在最後写:“这脆枣真不错,铭旭啊,还有没有?”
还记著吃,也不怕吃多了烂舌头!
那日在田间递扇子给他的粗壮汉子姓金,家中排行第三,所以名叫金三水。名字挺土的。求什麽叫什麽名儿,总有一天就能把心愿求下来。乡下人信这个。这也是金三水告诉崔铭旭他的。
崔铭旭刚到棘州,终日四处奔波想尽快熟悉本地的事务。在田边街上见得多了,就和金三水慢慢地搭上了话。乡野汉子脾气直爽,重义气,见了崔铭旭总是“呼噜呼噜”地干下一海碗土酒,一说一大通。本地的来历啊、州中出过什麽大人物啊、有什麽习俗传说啊……倒是说得比衙门里的幕僚们还齐全。
崔铭旭边听边皱眉:“这地方就没富过?”怎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