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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无论是基本信念与立场,还是思想外在表现形式,都反映在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程序之中……”
小如找回了在学校的自信,慷慨陈词地讲得起劲。帮主不合时宜地提了个原始的问题,浇了小如一瓢冷水,使他全身都凉透了。帮主问:
“什么叫儒家?”
交通自作主张替小如回答:“儒家就是孔子。”
独眼往床板上捶了一拳,吹胡子瞪眼骂交通:“你更会?这么有学问还他妈的坐牢……”
独眼刹了车,因为这种辱骂听起来像是针对小如的。为挽回口误,独眼转向小如说:“人家是大学生,一根小指头也比你腰更粗,学者讲课不准插嘴。”
听众重新安静下来,但小如已索然寡味了,觉得自己像个神经失常者在向行人重复一句自作多情的废话。
帮主视小如的话为圭臬,脸上是朝圣般的虔诚。小如观察帮主的眼神,企图识别破绽,但帮主始终如一地确保了诚惶诚恐。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帮主的“窗户”深不可测,像九号房的规矩无边无际。小如停止了述说,因为在帮主的铜墙铁壁面前,他看到自己的话一定要纷纷落靶。这种收式过于突然,暴露了软弱,空出一个机会,饱经沙场的帮主乘虚而入。帮主说:
“学者,把钱单还给我好吗?我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人。”
“就是,人家学者那么大学问,还会跟帮主一般见识。”说这话的是沉默的交通,他像是从冥想中苏醒过来,往小如身边靠。
小如心中暗暗叫苦,终于省悟帮主是诱敌深入:聚精会神地听他讲人生哲学和仁义道德,是为了让小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要回自己的利益。小如已经别无选择,因为帮主的盟军还在扩大,他们迅速掌握了小如的话,并作为攻击的利剑。
刀疤说:“学者叫我们要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哪里会霸占我们的钱单?”
帮主火上加油:“人家学者宽厚待人,钱单肯定会还给你们的。”
交通也凑过来,绝望地等待小如的决断。小如从未像今天这样领教说教的苍白,他们引蛇出洞的目的,就是要一举歼灭。作茧自缚的小如能做什么呢,他唯一能说的就是:
“把钱单还给他们。”
钱单是号房的财政命脉,九号房从未有过“均贫富”的先例,都是由牢头控制,统一使用。所谓的统一,就是牢头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不难设想,当新娘按小如的意愿将钱单分发给众人时,那种欢天喜地的场面是何等的扬眉吐气。
小如带着他满脑子的儒家伦理道德走到外间晒太阳,神情沮丧委靡不振。新娘依据钱单上的名字物归原主,其实,除了九爷、小如和帅哥有一二十块,都是刀疤和交通的。新娘分发完毕,拎着仅剩的两张示给小如过目:
“这张是你的,十块钱;这张是九爷的,十五块钱。”
帮主目不斜视地出来,往墙上滋尿和唱歌,然后笑眯眯地进去。刀疤礼貌些,滋完尿朝小如点了点头。无产者都聚集到外间来了,独眼和新娘先出来,帅哥和另外几个也贴着墙根溜了出来。分裂的局面让皇上倍感不安,他像一条丧家狗那样里外打转,不知该何去何从。
二十一:暗杀(3)
里间的气氛十分活跃,有人扯开嗓门纵声高歌,有的人则在筹划如何使用这笔失而复得的款项。事实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帮主有自己的愿望要实现:
“我看这样,钱单还是交给我统一保管。”
刚刚领回钱单的那几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交通首先高高兴兴地交了,有人不愿交,帮主一句悄悄话就解除了他们的武装:
“你们守得住吗?独眼龙一个手指头就玩死你。”
现在,因自食其果丧失了财政控制权的九号房牢头梅小如失魂落魄地坐在桶沿上,所有无产者都团聚在他周围,无论是支持派还是反对派。九爷嫌里面太吵,笑微微地出来,显得若无其事。
“后悔啦?”
新娘接着九爷的意思说:“我们这样做后果不堪设想。”
小如当然不会说什么,他再也没有力量负担由言语不慎带来的后果。眩目的阳光照耀他,使一介书生的软弱无能昭然若揭。其他人悄悄伫立,等候事态的转机。
九号房唐突的巨变弄得小如天旋地转,他必须静下心来对事态作细致的观测,总觉得世事如棋,哪里潜伏着危机。这天下午起床后,小如想不出其他打发时光的方式,因此还是晒太阳。区别仅仅在于从西墙坐到东墙。
摆在小如面前的严酷现实是烟快抽完了,别说新娘受不了,他本人也吃不消。从夺取政权开始,小如就抽上烟,而且一天比一天抽得多。事实上,吸两口烟确是能提神,对集中精力、排忧解闷、帮助思考不无好处。比如现在,面对九号房的一片混乱,小如多么渴望来那么一根。
新娘见小如心事重重的,也停止散步坐过去,抖一根烟出来点着给小如。小如说:“一块抽吧。”
新娘掏出干瘪的烟盒朝小如,告诉他数量有限了。小如吸了两口就还给翘首以待的新娘,帅哥虽然还在散步,眼睛已经离不开它了。新娘抽了大半传给帅哥,传到独眼手上已快烧到过滤嘴,独眼为防不测,仰起脸,这样烟丝才能完全燃烧。其实,里面只有海绵了。
小如问新娘:“你们以往是怎么进货的?”
“一般是家里有人接见带一点,要不然叫内役买,但买得用现金,钱单不行。”新娘说,“能说动站岗的武警也是一条路,难度太大了。”
没烟抽以首要难题摆在九号房牢头梅小如面前,那小半包“冠豸山”仅坚持两天就只剩一根了,这是国库的不动产,小如有时在太阳下掏出来嗅嗅。新娘首先熬不住,厚着脸皮写张求援纸条,等熟悉的哨兵巡走过来,抬头垫脚地说了整箩筐好话。哨兵哼哼哈哈讲了一通纪律原则什么的,很不情愿地用两根指头捏那张纸条。哨兵再次游荡到监窗口,扔下纸条,里面包有数根“富健”。哨兵摘下帽子,横过冲锋枪斜坐窗台,那管枪就抱在怀里。哨兵居高临下地对新娘说:“十三号房也缺烟,老筛让你省点抽。”
新娘没空应答哨兵,先点一根拼命吸几口,恢复元气了把烟传给小如,抹抹脸,再心旷神怡地跟他说话。哨兵没在意新娘的无礼,他也在忙着点烟,监窗处在风尖上,点火有些吃力。新娘称哨兵“卫生员”,强调他跟老筛的关系如何源远流长地“铁”。卫生员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使身体更舒服,首肯称是,并说老筛人不错之类。小如既不懂哨兵为什么叫卫生员,也不懂老筛是谁,插不上嘴,吸到适当的位置传给独眼,找出空烟盒,将那几根装好掖进胸袋。
香烟危机稍有缓和,代价却是惨重的。晚上还有一班卫生员的岗,他坐回监窗台白天的位置,点上烟,然后锲而不舍地呼唤新娘。新娘和小如睡的铺位离监窗最近,两人同时醒了,认出是卫生员,新娘主动拉呱上了。他们谈论格斗技巧,以及怎么文身怎么调制伤药等一些小如不感兴趣的话题。
“几点了?”
“十二点四十五。”
小如听完他们关于时间的问答,正要重新入睡,不料,事态的发展旁逸斜出。卫生员说:“你隔壁那个是刚来的吧?”
“噢,他是东南农业大学的学生,来几个月了,叫梅小如。”
“是吗,”卫生员说,“我当了三年兵,还是第一次守大学生。犯什么?”
新娘犹豫地说:“书读太多了,认死理呗。”
“这年头还有人认死理,吃饱撑的。四号房有个爱情犯也是大学毕业,那女的年龄不够,他扯了张假结婚证,好了,变成非法同居。”卫生员对新娘说,“你唤醒他,我有话说。”
新娘掀掀小如的被角:“卫生员叫你。”
小如准备穿衣服,卫生员摆摆手说:“没关系,你躺着,随便聊。”
卫生员接着说:“海源这地方真他妈的邪门,房子像碉堡,姑娘像大嫂,三个蚊子吃得饱,整一个穷山恶水刁民泼妇。不过,我那口子例外。”
二十一:暗杀(4)
卫生员搂紧冲锋枪,告诉小如:“我在蹇畲村找了个水灵妞,但条令不让跟当地姑娘谈恋爱,再说那妞是万恶的农村户口,我家可在石家庄市内。咋办哩,大学生?”
小如想,这放哨的还有那么点淳朴,真把感情当回事。尽管小如自己没有恋爱史,还是很愿意跟这个哨兵探讨一番爱情问题。
小如在理论上高屋建瓴,引经据典别开生面,十分有说服力,把卫生员唬得一愣一愣的。稍作停顿,卫生员就催促:“说下去说下去”。边上的新娘早就鼾声如雷了,小如不知该如何了结,只怪自己表现欲太强了,何必认真呢?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在他传纸条拿香烟的分上,小如抖擞精神挖空心思往下说。卫生员一点睡意都没有,哨兵是不能瞌睡的。小如猛然省悟,顿时泄了气,不断侵来的疲倦使他哈欠连天。还好,走廊的尽头响起脚步声,卫生员对小如说:“我下岗了,咱们明天接着聊。”
卫生员跳下窗台走过去,小如听到他跟来换岗的哨兵说:“九号房有个大学生,可能聊了,解闷特好。”
卫生员的话让小如头皮发麻,他急中生智,干脆闭上眼睛。哨兵的脚步停留在九号房监窗口,但他看到一片熟睡的脸孔,站了一会就离开了。可是,小如再也睡不着。
翌日起床,见小如无精打采的,新娘说:“辛苦辛苦,通宵达旦不容易。这些丘八就这样,站岗无聊,有人肯陪他说话跟过年似的。”
“丘八是什么意思?”
“学者是考我吧?上面一个丘,底下一个八,不就一个兵字嘛。”
俩人又挤在一堆点烟,小如困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