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对新闻工作情有独钟,仍然要求到报社工作,乃于1951年被安排到天津《进步日报》。
《大公报》与《进步日报》合并后,毛健吾转入《大公报》,和原上海《新闻报》副总编辑朱文浦一道在检查组工作。两位资深报人工作十分认真,他们负责检查报纸二校后的清样,用绿色墨水修改、书写,有时候发现问题较多,修改过的小样上呈现一片绿色,被排字车间称为“绿色恐怖”。
毛健吾当时年过五旬,精力依然旺盛,腰板笔直,步履矫健。工余之暇,读了不少中医药书籍,可以熟练地把脉、开处方。早晚休息时间,不时有报社同仁登门求医,被称为“毛大夫”。
1957年他被划为右派分子后,又因“历史问题”被判徒刑,发送黑龙江省兴凯湖农场劳动改造。据同时在农场改造的《大公报》记者谭秉文回忆说,有一天下大雨,他站在牢房窗口,曾看到毛健吾雨中身背一捆柴棒,踉踉跄跄地走过,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和他交谈的机会。
1968年3月28日,一代爱国报人毛健吾瘐死,终年六十二岁。毛健吾的多年老友王淮冰、黄邦和在纪念文章中写道:“毛健吾其成也由于办报,其冤死也与办报有关,这是令人唏嘘不已的。”
三
1950年2月初一个晚上,我进天津《进步日报》当编辑。总编辑张琴老向我详细交代任务以后,第一个给我介绍的同事就是朱沛人。当天晚上,他是第一个来办公室的。他身材不高,体格偏瘦,留着短背头,操南方调的普通话。此后,我们就比邻而居,共操编务了。他比我先到半年,对《进步日报》从发稿到组版的一套编辑程序十分熟练。我遇到什么问题向他求教时,他总是不吝赐教,比比划划地提出一些办法。
五十年代初,报纸出版的过程比较复杂,要经过排铅字、拼版、打纸型、浇铅版,最后才印刷出版。那时的编辑发完稿子,要到排字房去,和排字工人一起拼版,直到看完大样,才算完工,常常长达十来个小时。工作中有些空闲,我们海阔天空地漫话古今中外。从他的谈话中,我得知他是抗日战争前夕国民党中央政治学校新闻系毕业的。抗战爆发,在浙江省一个地方参加报纸工作。抗战胜利以后,因为新闻系主任马星野担任南京《中央日报》社长,他被邀请去任副总编辑。
朱沛人虽然在国民党报纸中身居要职,却没有一叶障目,对时局看得还是比较清醒的。他希望国家走向民主富强。1947年7月29日,报社另一副总编辑陆铿在报纸上揭发孔祥熙非法套汇,朱沛人予以支持。为此,陆受到审查,朱沛人也遭到训斥。1948年6月11日,他和陆铿联名在《中央日报》上刊登广告,宣布脱离《中央日报》,同时向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递交报告,自愿脱离国民党。其后,他应北平《世界日报》社长成舍我之邀,北上担任总编辑。
北平和平解放后,他经过一个短期培训班培训后,被分配到天津《进步日报》。
我们共事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当时报社职工的收入是比较低的。工资以小米计算,一般的编辑记者,每月收入小米五百斤左右,约合人民币旧币四十多万元(1953年币制改革时,定为一万比一),收入偏低。当时长达十二年的战乱刚刚停止,各行各业处于恢复时期,老百姓的生活都比较艰苦,大家认为理应共渡时艰,因此工作都十分努力。
报社职工经常加班加点。编辑们下了夜班,白天又加班编增刊,自得其乐。1950年实行休假制度,每人可以休假十天。有些人休息了四五天以后,就回到报社上班,说是天天闲着真过不惯,宁可来干活。朱沛人是其中的一位。可以看出,他和大家的精神状态是同调的。
1951年,全国足球比赛在天津举行。朱沛人和我都兼职去采访,在他的提议下,《进步日报》编辑出版了有关比赛资料的小册子,由工厂的小青年抱着到比赛现场去出售,受到了球迷们的欢迎。那年秋天,在他的建议下,报社编辑出版了时事日历,为报社增加了一些收入。编辑的全部工作则是无偿的。
当年年末,在天津市镇压反革命运动中,朱沛人被公安部门定为历史反革命,被管制两年,从编辑的岗位上调整到报纸检查工作。《大公报》、《进步日报》两报合并之后,他调到北京参加贸易合作组的编辑工作。我则到社长办公室,后来又调作驻地记者,联系不多了。
1957年5月间的鸣放阶段,我在报纸上读到他的几篇短文。他对当时机关工作的官僚主义和社会风气提出一些批评,是完全合乎政府一再提出的鸣放号召的。但是,文章既不合乎他的身份,又不合乎上司的要求,乃被收入右派网中。又因他曾在国民党《中央日报》担任过要职,于是被新账老账一起算,以反革命罪判刑十年。
1965年,朱沛人从北京通县的监狱转押到黑龙江东部的监狱,又苦熬了三年,终于1968年服刑期满。但是按照当时的规定,刑满并不释放,而是分配到嫩江农场九分场工作。除了每月能拿到三十二点五元的工资,并享有可以到食堂买饭菜、到合作社买东西的“自由”外,其他方面和在押犯相差无几,在农场被称为“新生”,也被称为“二劳改”。这种人物,我在云山畜牧场所见甚多,无论精神上还是活动上,都和劳改犯相仿。他们回家探亲是要经领导批准的。
朱沛人成为“二劳改”以后,曾经几次调动工作。最自由的是往嫩江县城关农场的职工医院给托儿所烧炕的日子。他白天挑水、烧炕,天黑以后,孩子们回家了,两间房子的两铺大炕,就剩下他一个人,不再有什么人来监管。他买了一只半导体收音机,躺在炕上无拘无束地听听广播,就他当时的处境而言,真的可以说是神仙过的日子了。那是1975年。
让他特别高兴的是,这一年冬天,竟然遇到了一位命运相同的熟人——《文汇报》原驻北京记者谢蔚明。老谢和他的遭遇完全相同,也是划了右派,又判了徒刑,到了北大荒,又成了“二劳改”。过去,他们虽然来往不多,北大荒一见,正所谓“千里他乡遇故知”,使他们都感到喜出望外,原来,这时的谢蔚明是奉命陪伴一个病人到职工医院来的。
2003年,他们这次相会的二十七年之后,我在上海谢蔚明的寓所,听他回忆了他们1975年会面的一些情景。
“他使我大吃一惊”年已高达八十六岁的谢老对我说:“他衰老得使我几乎认不出来了。人像是缩小了一块,头发几乎脱光了,消瘦得只剩下一张三角脸。他本来脸发黄,这时候变得黢黑了。他的右手受过伤,拇指伸不直。他穿一身补丁摞补丁的黑色棉衣,俨然一个叫花子。”
“但是,他头脑依然十分清晰。借助一只半导体,他从套话连篇的新闻八股中,从现实生活中,依然感到国家局势的混乱,感到自己前途的渺茫。他对我说,妻子八年前不堪困顿的生活,故去了,只有五十三岁。现在唯一的愿望是在有生之年,能再见到孩子们一面。”
他们在一起聚会了三天。两位老友同桌而掬,抵足而眠,促膝谈心,互相倾诉压在胸中近二十年的积郁。临别时互道珍重,相期再见。然而,朱沛人已经没有机会了。
1976年,朱沛人被摘掉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他仍然一心想着一家团圆,但已是重病在身,1977年4月11日,在家属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凄然死去,终年六十一岁。他的一儿一女在他去世后十天赶到当地,只看到大荒原中的一座低小的孤坟。他们只能捧回一抔黑土,作为永久的纪念了。
被虱子吞噬的女人
? 吴小东
谁能想到,风华绝代的才女张爱玲,晚年生活的中心不是写作,不是研究,不是游历,而是艰苦卓绝地与虱子战斗。
据张爱玲遗嘱执行人林式同说,从1984年8月到1988年3月这三年半时间内,她平均每个星期搬家一次。这似乎是夸张,因为这样算下来,搬家次数达一百八十多次,可以上吉尼斯世界纪录。但张爱玲给文学史家夏志清的一封亲笔信里,说法更吓人:“我这几年是上午忙着搬家,下午忙着看病,晚上回来常常误了公车。”可以确信,晚年张爱玲即使不是每天都搬家,其搬家频率之高也将大大超乎一般人的想像。
张爱玲如此频繁地搬家,仅仅是为了“躲虫子”——一种她认为来自南美、小得肉眼几乎看不见、但生命力特别顽强的跳蚤。她随身携带着简易的行李,只要在投身处发现跳蚤就马上离开。1991年,她在给朋友的信中说:“每月要花两百美元买杀虫剂”,“橱柜一格一罐”。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种强迫症,一种病态。
十七岁时,张爱玲就说过:“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衣袍,爬满了虱子。”一个正当青春年华的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令人恐怖,不幸的是一语成谶。张爱玲的一生,正是与“虱子”战斗的一生。
张爱玲很早就看到,穿梭于俗世繁华中的男男女女,华丽的外表下包藏着人性的暗疾,灵魂中蜇伏着一只只微小却执拗的“虱子”,贪婪地、不动声色地啃啮着真性情。《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明知范柳原不会把她当作唯一的爱,但为了嫁个体面的富家子弟,不得不拿残余的青春作最后一搏;《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在无爱无性的婚姻中消磨了一生,导致心理变态,以摧残儿女的幸福为乐事……贪欲使她们没有勇气和力量清除内心的“虱子”,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繁衍、长大、蔓延,直到将鲜活的生命吞没。
张爱玲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作家与作品人物的关系有两种:同构或超越。张爱玲属于前一种。她本人和她笔下的人物具有惊人的同构性,她内心深处情与物、灵与肉的挣扎,比她笔下的人物还要剧烈和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