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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学忠派出马占山、鲍文越、刘伟去高陵说服五十七军的缪微流,未得结果。张政枋去渭南说服刘多荃,与王以哲有旧谊的军官们一个个怒目而视。陈昶新去平凉做王以哲旧部吴克仁的工作,碰了钉子,狼狈逃回西安。东西两路大军不肯听于学忠的命令,把复仇的矛头返回头指向西安,整个东北军内部互相猜疑,人人自危。
缪微流逮捕了一0九团团长万毅,向三原方向构筑工事,刘多荃逮捕了团长康鸿泰,逼走副团长王甲昌,扣了驻一0五师的中共代表邹鲁风,而且将一0五师一部退驻临潼,准备与西安的抗日先锋队和特务队决一高下。自相残杀的趋势步步近逼,周恩来忧心忡忡,坐卧不宁,赶忙派刘谏波前往一0五师消除误会。渭南前线凡是东北军撤离的地盘,中央军很快予以占领,尾随着向前推进。
面对这种前线动摇,东北军很可能在血火中土崩瓦解的紧迫局势,于学忠、何柱国、周恩来、杨虎成一起商量,只好又一次作出决定,仍然接受南京的要求,迅速自前线撤兵,准备把西安让给中央军。这时候的中央军,趾高气扬,气势汹汹,西安方面派代表前去,顾祝同在和平文件上只是大大咧咧签一个“阅”字,其气焰完全是上级对下级的模样,已经毫无平等协商的意味了。
少壮派打一下再和的意见,至此已全部化为泡影,刘多荃听从高崇明的主意,指使特务团中他的族弟刘凤德积极活动,孙铭九分明感觉到特务团内部蠢蠢欲动,已经不易控制。
在金家巷张公馆里,从外面归来,并未参与枪杀王以哲事件的卢广绩碰见了张惶四窜的孙铭九,一下子拦住,迸着泪花气愤地质问:“你们杀王军长同谁商量过?王军长一倒,这不乱套了吗?!”他一头撞到孙铭九身上,又哭又闹,眼泪鼻涕齐下:“你小子有枪有子弹,也把我毙了罢!我不活了!”
苗剑秋赶过来,死命拽住卢广绩:“你声小点嘛!让别人看见多丢脸啊!”
孙铭九挺挺腰,眼泪也滚下来了:“我好汉做事好汉当,决不连累你们!”
周恩来听到争吵声,快步从东楼赶下来,帮着拦住卢广绩:“乃庚(广绩的号),事已如此,你不要同他们吵了,吵来吵去只能让人看笑话。你赶紧去找杨主任,问他如何善后。”
坐车赶往杨公馆的途中,卢广绩才渐渐冷静下来。朱仁堂自美国留学回来,卢广绩曾主动向张学良进行推荐:“这是个人才,你不用他太可惜!”张学良笑笑,把朱仁堂留在了身边当高参。
过了几个月;卢广绩与张学良闲谈,随便问了句:“比起苗剑秋、孙铭九,你看朱仁堂这个人的才能怎么样?”张学良见屋里没旁人,便往沙发上一仰,感慨地答:“这三个人呀,各有所长,也各有不足。孙铭九是个娃娃,热情高,不大动脑筋,苗剑秋是个‘疯子’没高没下,无法无天;朱仁堂是个‘骡子’,浑身是本事,关键时刻能踢能咬,用的好了能成事,用之不当则败事。”副司令认人可真是准。眼下这大事,不就活活葬送在他们手里么?!回思往事,卢广绩很是内疚。
进了杨公馆,只见杨虎成坐在沙发上,闭着双眼。卢广绩问:“杨主任,下一步可怎么办呀?”
杨虎成动也不动,眼也不睁,半天没吭声,卢广绩的心“咚咚”直跳,他正准备退出去,杨虎成睁眼开口了:“我正想问你,他们几个人――朱仁堂、孙铭九、苗剑秋打算怎么办?刘多荃师长打电话给我的秘书,说是‘杨主任决不能保护叛徒’!”
卢广绩说:“副司令走时,叫我们听杨主任的命令,他们三个都是血性之人,你叫他们死,他们不敢活。”
杨虎成直起身子,一声冷笑:“他们能自杀吗?有日军少壮军人的气魄吗?事到临头,只怕他们不能。”
卢广绩郁郁地返回金家巷,进张公馆之前,他让汽车拐了个弯,先折进启新巷,常来常往,不用通报,自个儿走进孙铭九的家里。卧室门外,忽然听到孙铭九的妻子一阵阵压抑的哭声和孙铭九的解劝声,卢广绩忙放下推门的手。只听见孙铭九的妻子哭着说:“你……你逃一条活命要紧,实在是非走不可时,你甭告诉我……”
“我先寻周先生认错,决定走时,不告诉你咋行?我丢心不下你。”
“别告诉!别告诉!趁我不备开枪打……打死我,你没有牵挂,自个逃命吧!”
女人哭得说不下去。卢广绩清楚,这个没有文化的乡村妇女,也是辽宁新民县人,她和孙铭九是娃娃亲,相亲相爱,随东北军一块挪挪走走,漂流到西安的。与孙铭九过日子,提心吊胆,她连一天舒心日子也没有过。今天无意间听到这样的话,卢广绩垂下了头,悄悄后退,蹑手蹑脚退出了启新巷。
卢广绩回到张公馆,杨虎成已经与周恩来通过电话,商量了善后事宜。东楼会议室里,周恩来,刘鼎正和朱仁堂、苗剑秋坐在一起谈话。见卢广绩进来,周恩来示意他一起坐下。周恩来对朱仁堂说:“你和苗剑秋、孙铭九、必须马上退出西安,先到云阳镇红军中去。”
朱仁堂还莫名其妙地问:“我们搞掉王以哲,是要坚持营救副司令回来,我们没有错,怎么要走云阳镇呢?”
苗剑秋不耐烦地驳他:“现在祸起萧墙,变生肘腋,刘多荃已经向西安回兵要杀我们,还营救什么副司令呢!周先生要我们避避,现在没工夫跟你解释。”朱仁堂无话可说,沮丧至极。
周恩来说:“你们离开西安,一方面可免东北军自相残杀,另外还可以保持‘同志会’其余的人留在东北军里。保留火种,对下一步抗日有好处。”
卢广绩盯住周恩来,为他担心:“他们三个这样一走,周先生可要冒袒护杀人犯的嫌疑!”
周恩来痛苦而严肃:“这是没办法的事,形势逼到这样田地,最后一步棋只能这样走了。”
门“哗”一声开了,孙铭九冲进屋,一下跪倒在周恩来面前:“我错了,请周先生宽恕我!”周恩来赶忙拉起他。
刘鼎说:“既然人都在场,收拾一下快点动身。方才接到情报,蒋介石已下令通缉你们三位,再迟疑就脱不离身了。”
由刘鼎陪同,朱、孙、苗和文英奇、孙聚魁、孙殿科,加上五六个士兵,分乘三辆汽车连夜赶到红军一方面军司令部所在地――云阳镇。接着,同志会的康鸿泰、陈大章、王甲昌、商亚东、张哲也被迫离开了东北军。中共东北军工作委员会负责人刘谏波用《红楼梦》里一句诗慨叹东北军的这个结局:三春去后群芳散。
缪徵流、刘多荃奉了何柱国的密令:分头对少壮派严格搜捕,手枪营营长已被刘多荃的族弟刘凤德接充。他们将连长于文俊剖腹挖心祭奠了王以哲在天之灵。
刘凤德率兵查抄了启新巷孙铭九的家,孙铭九走了,孙铭九的妻子被五花大绑起来,押到了城墙外东城河边;对这个不到三十岁的乡村妇女正要行刑,有几位东北军士兵赶来说情:“她是咱东北土地上的女人,整天操持家务,又哪里晓得孙铭九的行径。无论如何,不要这样胡乱杀人!”就这样,又赦免了这个女人。刘凤德下令:死罪免了,不许她的形影再在启新巷一带出现。
高福源原是一0七师的团长,十二月一日晋升少将,接任一0五师第一旅旅长。二月二日,奉命回西安办事,本来与于文俊、孙铭九枪杀王以哲之事毫无关系,刘多荃却暗暗认定他是少壮派。
在西安担任保卫责任的东北军葛晏春团长,得了刘多荃的密令,邀请高福源到他家参加宴会。高福源在约定时间高高兴兴进门,一进会客厅,“砰”一声,葛晏春开了头一枪,中弹的高福源倚墙而立,怒目喝问:“你这是干什么?!”葛晏春又开了第二枪,高福源才“扑”地倒在地上,葛晏春抢上一步,又开了第三枪。
满地是血,葛晏春的卫兵把尸首装进麻袋,抬出正中门,胡乱埋在城墙、城河之间的一堆瓦砾滩上。夜深人静时,城墙下抖动着一蓬纸火,传来一个女人哀哀的哭声,那是高福源的妻子的哭声。
内讧以后,“三位一体”的联盟,东北军内部的团结已是很难维系了。
东北军将领们则以西北地薄人穷、无力养活军队为词,要求进行东调,开往苏皖富庶之乡,执行所谓的“乙案”。周恩来好言劝慰:“你们还是驻守西北为好,这里虽然贫苦些,我们‘三位一体’还可以互为照应,蒋介石不敢轻视,到时候还可以供些粮饷。”可他的好心好话,在东北军已经是无所谓了。蒋介石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收拾杂牌军乃他拿手好戏,东北军要求东移,对他是正中下怀,当即表示同意。
东北军原是一个资历最深的军阀集团,表面上似乎统一,内里十分复杂,矛盾很多,既有地域界限,又有新老和学系之别,多年来完全是以张学良个人为中心来维系它的统一性、整体性。
在“严加管束”的名义下扣住张学良死死不放,则是蒋介石权术生涯中的一笔得意之作。当蒋介石被扣在高桂滋公馆时,南京几乎乱了套,一天比一天吃紧,一天比一天复杂化,全局不稳的趋势逐日明显。现在是一腕子翻回手来,只要死死扣住张学良,同时对西安方面施以相应的挑拨和诱惑,西安也会发生与南京相仿佛的情景:张学良回不去,杨虎成指挥不了东北军;东北军里的于学忠、王以哲、何柱国、缪徵流,一人一把号,更没有什么统率作用。三位一体的主角东北军收拢不住,与十七路军、红军的合作就无从谈起。
蒋介石硬是看准了这步棋,死死下定了这一步棋,他这步棋如此顺利,而后起的效果是这样巨大,这样圆满,却有些出乎蒋介石的意料。
软禁于雪窦山的张学良,得到东北军即将移驻河南、江苏、安徽、山东“整训”的消息,夜不成眠,叹息不已,在静悄悄的寒夜里爬下床,流着热泪给西安的于学忠写下这样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