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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我觉得好像正好在一周年的时候,像是一个坎儿,就是心里一下松下来了,就是这以前一直好像紧绷绷的那种感觉。
Y:你为什么会这样松下来?
L:可能是我觉得后来在这一年里头编了很多他的书,主要就是他那个三本书吧!一本是杂文随笔全编,还有《沉默的大多数》,另外有一本就是他的《小说剧本集》,他最主要的著作是三部曲,时代三部曲。但是他还有一些散载别处发表,比如说“东宫西宫”,他那个就是中国第一部同性恋电影,是张元导演邀请他写的。另外有一本就是早期作品和未尽稿集,一共是这三本书。用了很多时间在编他这个稿子。
Y:所以一周年的时候,你觉得你已经把这些事情完成了,可能心里觉得松了一下,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纪念他。
L:对。
(在人们的眼中,李银河和王小波都不是俊男靓女,而且李银河说在生前,王小波也没有送过她什么礼物。在公共场所两个人也很少有非常亲昵的举动,只有在她去英国前,王小波到机场送她,临别的时候曾经用力地抱了抱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也没有想到那一次竟会成为永诀。 )
Y:有人也说,说王小波这样走得也不拖泥带水,就好像他的那种性格一样。在他去世前,你们一直通过电子邮件来互相联系,你有没有记得你们有些什么样的内容,当然是适于公开的那一部分。
L:我们一般就是说点家常,有时候我也是有那种…比如我在那边搞到一些特别有意思的材料,我就给他传过来,也做过这个。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们就开始试在那个网上对话,其实网上对话有一种就是平台式的,直接你一句我一句,可以直接写的。我们还没找到这样的东西,但是我们就试着他发一封,我发一封,因为每一封中间也就五分钟,我们当时就可以这样来…。我记得我给他写的第一封就写:地瓜地瓜,我是土豆。然后他回来就是说:土豆土豆,我是地瓜。这个可能得…对暗号了。看过大陆电影的那个什么。
Y:过去那种反敌特的,什么国民党军队的了,用一些这种密码。
L:对,那个联络方式。
Y:你觉得他是一个很有童心的人吗?
L:对,我觉得他是。
Y:你在出国前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一起出去玩或者是…?
L: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家旁边有一个小公园,叫玲珑园,我们经常上那散步什么的,用小波的话说做倾心之谈,然后也去放风筝。
Y:真的,你们两个人在一群孩子中间放风筝?
L:对,好像当时就是我们岁数最大。
Y:他开心吗?
L:对…特开心,好像是风筝的时候就返老还童了吧!
Y: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好像很羡慕你们俩这种情投意合的夫妻之间的关系。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L:最早认识是1977年,1977年那时候我大学还没毕业,他当时是一个街道厂的工人。但是我是从我们两个的一个共同的朋友那儿先看到他的小说,就是手抄本的小说,然后才见到他人的。
Y:什么样的一本小说呢?
L:那个小说叫《绿毛水怪》,后来收在他的早期作品集里头,当时看了印象很深。
Y:什么样的一个故事?因为我没有看到过那本书。
L:那个小说写的算是一个少男少女的爱情故事,就是男孩女孩都有点朦朦胧胧的。后来他们没有讲明白就是插队去了,然后阴差阳错,这个男孩找不到了。这个女孩一直等男孩,后来等不到,女孩就跳海而死。然后这个男孩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可是后来这个男孩就到海边,就发现有一次就碰到这个女孩,已经变成一种全身都是绿毛的水怪,但是她在水底下有一种更自由的生活,后来那个男孩决定要跟女孩去,可是这个时候又因为他突然着凉了在海上,就没去成。然后这个女孩就失望而走了,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Y:这个故事为什么能触动你呢?
L:我觉得好像很微妙的一种感觉。当时我记得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细节,就是他里面提到了杜斯托耶夫斯基的一个很偏的小说,叫《Netoo hkaNezvanova》。我记不太清那名,但是当时我正好看了这本小说,我对这个小说的那种感觉,正好是他书里写的那种感觉。我当时就觉得…
Y:真想认识他。
L:对,我就想要跟这个人可能早晚会有点什么事发生,就是有这种预感。
Y:那你觉得你现在自己是不是也有点像这个《绿毛水怪》里的那个 …,当然你这个角色有一个转换,就好像他是那个姑娘,已经先走一步了。他可能现在生活在一个很自由的王国里,然而你好像是那个小说里的小伙子,留在这个世界上,并不能够跟着他一起去。
L:对,后来我还写过一个回忆文章,叫《绿色水怪和我们的爱情》,其中就提到:我说小波现在也许就在海里,或者是在天上,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是我觉得他是幸福的。
Y:那后来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怎么见到他的?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样子的?
L:第一次就是我在他们家看见他这个小说的这个朋友,他带我…实际上说是去看他爸爸,他爸是一个逻辑学教授,当时他可能纯粹是看他爸爸。我当时心里就留了个心,就是说想去看看小波了,当时一看之下,就觉得这个人真够难看的了。
Y:大失所望,原来想的是一个白马王子?多才多艺。
L:后来看顺眼了就不觉得难看了,当时就觉挺那个,这就是第一次。后来我们单独见面的第一次,是当时我在《光明日报》当编辑,他去了,我们聊天,这等于是第一次单独见面。聊了没多久,他就问我说:你有朋友没有?我当时没朋友,我就说我没有,然后他说你看我怎么样?
Y:你太丑了。
L:没有,我没有,我当时就说我得想想。不过能看出来他是相当的自信。
Y:当时他是一个街道厂的工人,而你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又在日报社做编辑,应该说所谓的社会地位是很悬殊的,但是他很自信。
L:我还记得当时好像我跟他通信,我的信上不是有那个信封,好像写什么《光明日报》什么国务院研究室,有一段时间,他们厂里的人就说 …好像就是觉得了不起了似的。
Y:小波攀上高枝了。
L:实际上他这个人,我觉得在智力上能够让我佩服的男人不多,他是一个智商很高的人。
Y:你们俩的爱情生活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因为你也专门把他过去写给你的情书整理了一部分,然后出版了。你觉得那个时候最打动你心的是什么?是不是那情书写得太好了?所以你后来觉得…。
L:对,肯定抵挡不了。是…有个关系,当时后来刚认识不久,我就出差到南方,他自己实际上没有发出的信就写了好多好多,回来一看,我就顶不住了。你想想就是说一个小说家,他又动了真情之后,能写出来什么样的东西,一般的人我想谁也顶不住。
Y:在给你的情书里,王小波也把你比作是一个无价之宝。你觉得他最欣赏你的是什么?
L:我觉得可能主要还是智力方面吧,可能另外还有就是我的真挚他挺喜欢的。我这个人很真。说起智力吧,就打个比方他跟我说:有个朋友智商特别高,他老婆也特别漂亮,贤妻良母。但是老有一个感觉就是说,他扔一个球,对方老接不住。后来我问小波,我说你扔球我接住接不住?后来他说你还是接住了。
Y:你们俩球扔来扔去的,有一种交流。对,那你觉得你们俩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很平等吗?
L:我觉得很平等,一种很平等的交流。
Y:你们俩有没有吵过架呢?
L:我好像生来不太会吵架,他也不会你一句我一句那种吵架,所以我们基本上没吵过架。但是有几次吧,次数不多,可能我把他气得有点那个,他一生起气来就是出气长进气短。
Y:没话,找不着话了。
L:他也不会那么大吵什么的。
Y:所以在邻居听起来,你们家还是比较安静的。
L:对,从来。
Y:你看他有真正生气的时候吗?那种暴怒的时候,有没有?
L:你看他平常脾气很好的,可是他要怒起来的话挺吓人的,就有一次我见过。我们俩上雁荡山去旅游,当时我们买了对号入坐的长途车票,一些老农民根本就不管这一套,就坐上去了。我们上车以后,我们那个座上人家坐了就不起来,让我就没有办法,忽然听到王小波好像喊了一声:我们走。打雷一样,然后全车的老农民都吓坏了。对,我也很意外,我说他真怒起来是那个样子。
Y:他平时给我们的形象就是你看他的照片:一歪头,咧嘴一笑,有一种无可奈何,又有一种不以为然,好像总有一种自己的个性在里边。给我们的形象总是那样的,蔫蔫的,但有时候倔起来也发一点让人吓一跳的话。
L:他这个人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是他在熟人、朋友面前,好像是属于那种侃侃而谈的,是一个特好的朋友。要是他不喜欢的人,他就一句话没有,是这么一个人。
Y:你们两个为什么决定不要孩子?对不起,这个话题太个人化了。在你们这个年纪想到不要孩子,两个人自由自在这样过日子的人,还不算太多。在你们那个年代,应该是80年结婚。
L:对,80年。我们婚前就说好了不要孩子的,我们可能是赶上第一拨做这种选择的。在以前,大家都好像就没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我们有一个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