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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憾意发泄在莽荒之原。他认准了人,挥刀斩下一名祝容大将的头颅,在刀锋闪耀的一片寒冷波光里,濒死的人顿悟道:“你是……”未琼贞的双唇微微翕动,无声无息地说:“老四。”
据说,晨曦的薄雾中看见原野上年轻的银甲将军单枪匹马地安静等待,三万隆隆逼近的大军不由顿了一顿,一时间有些错愕的哑然和凝滞。祝容将领喝道:“就凭你一人,妄想阻我三万大军么?”未月隐的脸色和平时一样洁白,慢慢回答说:“我三千琅琊族人,一人杀你十个,正好打个平手。”这一战后,三千琅琊族人尽亡。但从此有一句话在洛军和祝容军中流传,要与琅琊族人开战,须先准备十比一的兵力。后世流传“琅琊战士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就是从未月隐而起。洛军将士都觉得未月隐这回答气势凌人,大有威风。但是他的三姊未雪明却恨道:“四弟不过是又说错话罢!两军对垒,哪有这样把家底漏给对头的!”当那个皮肤白皙的年轻人率三千琅琊骑兵把昏迷的贵妇人似的上都护在身后时,面对敌将的喝问——按他的三姊所说——他肯定在害羞。从小到大,他只要一害羞就语无伦次说错话。所以,如果有高明的巫师能招回未月隐的魂魄,对他赞美说:“将军豪言,后世流传,壮哉!”他一定会一言不发地掉头而去再也不出来了。
据说,未倾松以琅琊领主之尊膺服武皇自甘为臣,他的几个儿子里,未月隐最为反对。他最后一个慢吞吞很不情愿地离开琅琊冰原,却最先一个战死。那一年他二十岁,被追封为上将军。他出生在深秋的半夜,当时正有一片薄云掩住了穹隆中的玉盘,皓月便在云层后散发出淡淡悦目的绮丽光晕。这也许预示了他羞怯掩抑的性格,也暗示了他凄烈短促的一生。但在那战火连天的岁月中,混沌纷扰的暗夜里,那一刹那的眩目光华,是如此地引人入胜,潸然泪下。
也就是在那一年雁阳弃逃后,子敬变得这般自暴自弃了罢。
远远的模糊更声传来。三更。
在寂静的守护里,身体似乎变得麻木,但感觉却被轻寒夜色洗得越来越干净,越来越敏锐了。花木中传来飒飒一声微响,子谦心里还没想明白,嘴里已经脱口喝道:“什么人!”
一股金风挟了劲气扑面而来,纯黑的人影像乌云涌至面前,锋芒如黑暗的闪电兜头劈下,蒸起一片凄凉霜华。子谦拔剑相抵,高呼道:“有刺客!来人!有刺客!”
磔磔一声冷笑,那人微微退了一步,另有三条黑影冲进了屋里。子谦大惊大急,待要跟进去,脑后风响,利刃再逼。他挥剑再挡却落了个空。银光一道在半空中闪烁,倏忽一下失了踪迹,再出现时已迫在眉睫。似乎有冰风拂面,眉心里感觉到冷冷的杀意,像一个尖利恶毒的亲吻,就要落在肌肤上了。一瞬间子谦心里一轻,凉意浸透了浑身每一个毛孔。就要死在这里了么?不甘心!不甘心!那么,等死了以后……
叮的一声脆响,刺向面门的短剑歪到一边,连带着那刺客也向旁踉跄一步。刺客反手再削,手中却只有一把残刃。剑身已被击断,落在地上,精钢的碎片,还有一根玉簪,也裂为两半。
“什么人?”这次是那刺客惊惶出声了,两下切近里子谦竟看得出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子谦挥剑劈去,刺客的右腿断落,他跌倒在地却并不呼叫。又是咻地一声风响,刺客闷哼,双手齐断,掌间骨碌碌地滚下几颗黑色的铁蒺藜,尖尖的芒角泛着幽蓝的毒光。
被惊动的侍卫们大喊着:“抓刺客!抓刺客!”拿着刀枪拥近前来,一片脚步纷沓。子谦冲进屋里,先前那三名刺客两个倒在地上,另一个跪着,都是一动不动。鲜血在蔓延,子谦细看,三人喉间都破了一个洞,血涌如泉。那创口不像是锋利的兵器所伤,正惊诧间,只听见噗嗤一声女子的娇笑。
几个侍妾侍女倒在床头,太子子敬正在床上瑟瑟发抖。一个极高挑的白衣女子站在床边,正缓缓地伸出右手向子敬的脖子摸去。她翘着兰花指,手势优雅,但掌间滴血,那三个刺客大概就是这般被她捏破了喉咙。长发披散着遮挡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子敬仰头看着她,双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眼睛瞪得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他整个人都在颠腾,似乎骨骸害怕得要从皮囊里挣脱逃跑,又或者他随时会散架,塌成一堆细小的碎片。
“住手!”子谦大喝一声挥剑猛斩。还不待他近前,女子左手轻拂,广袖翩翩地卷起一股寒风,淡淡的芬芳扑鼻。
最熟悉不过的气息!竟然!
微凉,微润,如水夜色里白兰花的馨甜,如雪肌肤上天然的幽香。子谦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长剑失了准头,踉跄倒退,四肢发软,心头激跳,几乎喘不上气。“你……你!”他惊骇失声,“你!”
女子柔柔地举起左手,似乎羞于见人,袖幅垂落着遮挡脸面。但是从那飘渺袖间传出咯咯笑声却无耻刺耳,像荨麻长藤生长,在一瞬间就密密地包裹了子谦的心。
“饶了我!饶了我!”子敬突然从床上跳起来,连滚带爬地扑到子谦的脚下,抓着他的铠甲颤抖着哭泣,“替我求求情!四弟!我们是亲兄弟!你替我求求情……”
女子笑得更欢畅了,肩头轻颤,一身白衣像水波荡漾。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子敬拉了子谦的手苦苦哀求,涕泣横流,“看在我们是亲兄弟的份上……”
子谦茫然。他如置身于洪水中,心里翻沸着种种猜测,不敢相信。他根本没听见子敬在说什么。“血……血……”泪水涌了出来,他哽咽着喊,长剑掉在了地上。
女子哈哈大笑,凄厉得像是朔风的呼号。侍卫们已经冲到门口了,子谦甩开子敬去抓她的手。她却像个影子般从他身边飘了过去,袖角拂上他的脸,若有若无,冷雾似的香风,他在那氤氲里不能呼吸。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她似笑似叹的幽幽细语:“那就还命来罢……”然后是子敬戛然而止的惨呼,然后是侍卫们杂乱恐惧的惊叫,然后凄迷、哀伤、狂乱、愧疚、欣喜、渴望,还有混沌的甜蜜,都化作无边的黑暗,迎面压来。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鬼!
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大洛帝国灏广五年暮春的一夜,太子子敬死了。其实在他死之前,人们都在想他大概当不了大洛帝国第二任皇帝。且不说他荒淫失德,那被酒色浸烂的身子根本就不堪重任。武皇似乎早就有了易储的念头,却又迟迟没有动作,大概台面上留一个太子能够让其他的儿子安分些。但是现在,让大家都头疼的局面还是来了。
洛书载,太子子敬,好酒色。灏广五年疾,但云坐卧处常有鬼怪,无端惊恐,不治而亡。
五更天的时候,煦鹃还抱着膝盖坐在廊前发呆。
薄冰似的月亮在云层后滑行,时隐时现,仿佛在小心窥探这世上的人情。
一个人悄悄地走到花园里来了,细高挑的身材,垂头拱肩,长发披散。煦鹃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那是狐都。狐都却没瞧见煦鹃,只是耸着肩背,走到一丛花木前,低头,细切地做什么。偶尔他会咳一声,就用手压住心口,满带细柔娇态,似乎那微促的气喘竟牵痛了心脏;又或者他怕惊扰了什么人,想以此动作将嗽声按回胸肺里去。他咳得小心翼翼,苦闷压抑。
煦鹃看了许久,忽然觉得他很可怜,虽然她对他满心地没有好感。也许是这凄迷静夜把心浸得软了,浑身的力气好像被虚空里无形的妖魔吸吮得干净,她只觉得疲惫和困顿,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意欲何为,却又有无名鬼火在胸中隳突,如群矛乱刺。这里是距巴国故都几千里地的仇国上都,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心事重重,没有一个可说话的人。她想和谁聊聊天,哪怕是这个笑起来阴阳怪气的太监。她得稍微透一透气,不然她真的要炸裂了。“狐公公。”她招呼。
狐都肩头一耸,吓一跳似的。他立刻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瓶,满面堆笑:“哟,姑娘在这里竟没看见,瞧我这眼神!该打,该打。”
“您在做什么?”煦鹃问得很客气。
“奴婢在收集这夜里的露水。给诸位主子们调胭脂配花露,用这露水最好了。”狐都自然地弯下腰去,嘁嘁嚓嚓地笑着说。
莫名的厌恶不可遏抑——原来这世上谁都不可怜。“我去歇息了,公公也早些休息罢。”煦鹃懒懒道。
“是。”狐都说,“请姑娘好好歇息。”
待煦鹃转过身,却又听身后又冷又细的声音说:“公主,其实事情本不至如此。”
煦鹃不禁吃惊回头:“你说什么?”
狐都直起了腰,依旧是抿着嘴浅笑,眼睛眯起来,暗夜里冷淡潮湿的光华流转,好像有夜露凝结在他漆黑诡异的眸子上。“只因秦王任性,不肯受降,一定要把架打到底,才会这样。”他停了停又掩口笑道,“嗯嗯……是打仗,不是打架,说错了,嘿嘿!”
“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煦鹃冷冷道。
狐都叹气咳嗽,用手轻轻拍着心口,脸上没了怪笑,倒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了。“不做什么。”他的声音也是懒懒的软软的,“只是怕公主不知道该恨谁,白白把自个儿憋坏了。”
五
每一个暗夜都在流血,因为诸神渴了。无边的大地是贪馋的口,吞下去,吞下去,直到地狱也觉得餍足,大喊:“够了!够了!”
可屠戮依旧不止。
纯白的衣裙翩翩飞舞,张狂飘荡的黑色发丝像雾气笼罩着雪色面庞,嫣然轻笑的红唇,妩媚晶莹的眼神。那是一股悄无声息的白色旋风在娉婷旋转,是一只羽色皎洁的孔雀缓缓抖开苍凉又华丽的尾屏,是一朵硕大的牡丹在寂静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是轻盈的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