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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只手轻轻推了推我,“醒了?”
总算是个正常的声音。
我眯起眼睛看去,曾影正俯视着我。
我跟他对视片刻,觉得浑身很僵硬,便动动脖子。就这么稍微一侧脸,虽然不想看见,还是看到浑身珠光宝气的何筒正在挥舞长袖,在竹帘中载歌载舞。
我连忙扭回头来继续和曾影对视。
曾影也看了一眼里面,叹了口气,“看样子,副作用又更进一步了,以前他从不唱歌的。”
是啊,以前也就荼毒下健全人,现在连盲人都不放过了。
我躺了一会,觉得全身有点力气,稍微坐起来,立刻就发觉不对劲。我的手软绵绵的,上下一看,又是面人的模样了。
“怎么会?”我跳起来,“我怎么变回去了?”
曾影白了我一眼,“等他恢复了你问他吧。”
我看看那边还在全情投入唱戏的何筒,顿时又觉得浑身脱力。
两个时辰之后,何筒已经开始唱第三十遍《寄相思》了。
我哀哀地求着曾影,“快点放我出去先吧,我扛不住了。”
“门主交待过,一切等他恢复再说。”
“可是,”我还想申辩,曾影却发飙了,“你以为就你受罪啊!我也听得浑身僵硬四肢发麻好不好!”
“你只是身体不适而已,”我硬着脖子跟他争取权益,“我不一样!他一吊嗓子,我就想吊脖子啊!”
“你忍忍吧,都差不多。”曾影软了口气,“也真要受不了啦!每次都要发十二三个时辰的疯!”
正在这个时候,寄相思的歌声嘎然而止,何筒挑起竹帘,娇声用唱腔唤道,“奴家的九凤翡翠金钗忘在房里,影儿,你替我去拿来可好?”
曾影如蒙大赦,没口子地说好,飞也似的跑了。
听到那头寄相思又开场,看着这边他婀娜多姿地离开了,我恨不得脱下自己的鞋砸在他头上。头脑里反复出现的,就是他要变态十二个时辰这件事。
十二个时辰有多长,主要取决于你是跟谁一起。
跟美人们一起,十二时辰就是快乐的一瞬。
跟人妖何筒一起,十二时辰简直就相当于痛苦的永恒。
等待十二时辰过去的漫长过程里,有好几次我都觉得时间其实是前进一个时辰然后再倒流一个时辰,永远也无法过完的。
而没义气的曾影逃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我无比希望何筒打发我去看看,但是何筒偏偏好像忘了这件事一般,绝口不提他要的那金钗了。
所以我有幸目睹了副作用结束时候的盛况。
那时候正唱到寄相思的高潮部分,配合高音假声,何筒猛地扭身折腰踢脚尖,摆了个难度很高的姿势向后抛袖,就在这个时刻,时辰到,唱腔停顿,整个人突然僵化。
受了几个时辰折磨,突然得到的宁静叫我怀疑。我甚至担心是不是为了保全小命,我的耳朵已经自动聋了。
所以我抬头看他。何筒还维持着刚才折腰扭身踢脚尖的动作,只是表情却很严肃正常,配上那姿态和妆容,真是太挑战笑神经了!
但是何筒此时杀气腾腾,我真怕自己一旦笑场,会招来杀身之祸,于是运足无相大法,把面脸上的五官都给取消了,只在心里乐开了花。
他死瞪了我绝对毫无表情的脸一眼,咬紧牙关,回身拂袖,正厅的四面竹帘即刻啪啪降下,我听到里面发出他乱砸东西的声音,以及深深压抑的怒吼。
心里突然很爽,受了这么久折磨,这一刻觉得解气。
一切反动派啦,都是那纸老虎哇!
吼吼!
14
我正看得开心,曾影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边,他手捧着全套道服,瞪了幸灾乐祸的我一眼,朝竹帘走过去。
曾影你个鸟人!
瞪我做什,刚刚那么危难的时刻你跑哪里去了?
我愤愤地想。
曾影在竹帘前停住脚步,“门主,您换的衣服我带~”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黑影突然从竹帘内向他倒了过来,曾影不假思索地接住,然后惊呼了一声!“门主?!”
何筒被曾影仰面接住,似乎已经昏迷了。
曾影摇晃了他一下,一团黑血从他嘴角慢慢溢出,淡淡的腥臭味道散开。
“门主,你怎么了?”吓得曾影也不敢再摇了,他扶起何筒的头,看他全身瘫软,脸色青紫,已经是进气得少,出气得多了。
曾影慌了神,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当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估计何筒也不知道。
因为知道的人在这里,是我。
那晚上小黑硬是向我魂魄里塞了一根金色的羽毛。如果他有意,那么这饱含法力的羽毛将会成为我的一部分。但是小黑显然没有这个打算。不但如此,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那羽毛在我体内颇不安稳,之前我吸收的小黑体内的妖毒,明明已经完全同化掉了,被那羽毛一折腾,竟然又收纳了部分妖毒回去。
我当然是很心痛啦。对于何筒小黑之类的人身肉体,妖毒就是极烈的毒药,但对于我这妖物的身体来说,妖毒那就是个营养品啊!
金色羽毛如果离开我的身体,那被它抽走的妖毒,也会一起离开,相当于是丧失了很多法力啊。
我怎么能不心痛。
然后我与何筒两命同体,当何筒的异眼用到顶峰的时候,那羽毛从我魂魄之内破体而出,穿透何筒的身体,烧伤异眼,并在穿体而过的一瞬让他感染上妖毒,最后应该是回到小黑自己的身上。然后经过12时辰的孕育,妖毒终于发了出来。
曾影多半以为这是回风造成的伤害吧,因为我看上去也是受创极大,现在连变回人形的法力都没有了。
虽然事实上,我无法变回人形是因为构成我法力基础的妖毒,在羽毛脱离的时候,有部分随之被抽出去毒害何筒了。
曾影现在已经顾不上我了,抱起何筒就放到青石床上,为他运功。
我心里挺纠结的。
说真的,对于这个仗着异眼的优势把我当替身用的何筒,我是没多大好感。但他也没虐待过我,呆在闭峰门的日子有吃有喝,虽然要扮人妖,但是,谁在世上不是扮演着别人呢?
而且严格来讲,虽然我事先也不算特别知情,但多少也算小黑的同谋。现在他落得这个样子,我不能说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最最重要的一点,现在他褪去一脸浓妆,露出原本清秀的脸庞,再加上黑发流泄,也还是个美人呢。
如果袖手旁观让美人死在眼前,我以后还怎么堂堂正正地做花痴啊!?
我身上那根叫做花痴的神经,现在已经凌驾于一切理智之上,告诉我,救他!
一手拨开曾影,“我来。”
我化为原形,慢慢攀附上何筒的身体,妖毒深入体内,难以根除,不过我倒是可以尽量吸出表层的一部分,解了燃眉之急,顺便补充自己的妖力损失。
何筒的皮肤冷如冰霜,我知道这是妖毒发作前的初期反应。我伸展身体尽量附着其上,将妖毒从肌肤表层吸出。何筒现在就像个人形的冰棍,我的体温很快被吸走流失,冻得直打哆嗦。
忍不住想起以前听花妖讲的才子佳人和武林故事。
里面总有个男人或受伤或中毒或生病导致体温太低,身边也总有个女人为他宽衣解带,用体温温暖他,最后男人醒来,他们一起相亲相爱地活下去。以前花妖每每讲到这里,我总是感动地泪眼婆娑,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要冻死的男人。
现在,当我抖掉一身冰渣站起来的时候,我想,以后要是我再遇上花妖,非得告诉她,这个情节听起来很浪漫,但事实上可操作性极差。如果你没本事吸妖毒补充体力,那么用体温温暖对方的下场就是,跟他一起相亲相爱地冻死。
我已经吸回了大部分的妖毒,但是何筒被妖毒感染的部分我已经无能为力。何筒的脸色好了许多,但是依然没有醒来。
而我托回收的妖毒所赐,总算又可以变回人形。
曾影虽然脸色依然严峻,但对我的表现也十分满意,“门主现在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仍醒不过来,我将运功助他。闭峰门东去十里垄山内有一寒潭,生有毓珠,其鱼鳞可助门主苏醒,我无法脱身,一切拜托你了。”
一切都如小黑所言,按照小黑的计划,这个时候就是我逃离的机会了。
但是,我心里留着曾影那句‘一切拜托你了’。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很是诚恳,眼中一片信赖,所以我不忍就这样离开。
而且,虽然小黑说烧伤异眼,但是谁知道又烧伤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恢复。万一他好了,我哪里跑得掉。
而且,就算让我跑,我该往哪里跑?
反正是捉鱼,应该不太难吧。
我边跑边想着这些事情,一抬眼,面前已经是大片的桂花林,香气扑鼻。
我深深呼吸了几口,越发觉得迷人。
循着空气中传来的寒气,我缓行了一炷香时间,面前就是那汪寒潭。
这寒潭并不大,就在桂花林下,我跳到岸边石头上,向下看去,水面无波月光明亮,清晰看到自己那张平凡的青年脸。
忍不住又感叹,为什么不是美人呢?
伸手试了一下这寒潭,手指一接触,袭入的冷气针刺一样,就算立刻收手,指头也还隐隐作痛,看来这潭水极冷极冻极阴。突然省起一个问题,不能下水的话,我什么都没带,要如何捕鱼?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有块伸入潭中的大石头,有个人斗笠蓑衣,似在垂钓。
哈,太好了。
我对着水面整整衣装,三两步跨了过去,躬身行礼,“老丈,可否借渔具一用?”
他不动,也无语。
心里嘀咕了一下,这是人么。
这寒潭冷月,这阴风习习,如果是山野妖精,孤魂野鬼之类在这里吓人,也完全有可能。
一想着,就觉得有点可怕。
不过,转念一想,我怕啥,我又不是人。
妖吓人这一套,我可不吃。
我靠近了些,声音也提得高了些,“老丈?”
那斗笠动了一下,“你叫谁?”
这声音有点低沉,但是仍然悦耳,斗笠也同时微微侧了过来,月光下的,是一张多么完美的侧脸啊!
还没来得及心潮澎湃,我突然觉得不对,这脸很眼熟,非常眼熟。
正想着呢,那人整张脸转过身来。
“啊!!!!又是你个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