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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自杀也正是他的秉性决定;硬汉子对于死并不认作是委屈,是恐惧,而
是一种解放,一种完满,是视死如归,诚然死得不是伟大,其悲壮也可足以
惊心动魄。
再一位读者来信,询问为什么老写一群“好人”呢?这问题以前就有人
提过,我的回答是:生活如此。作为人,人人都是一样的,不易区别的,而
往往在事情关键之时,或是一瞬间里,真、伪、丑、美才能凸现。人在这个
世界上,不仅仅是征服着外界而爆发出光辉,而出奇的是在征服着自己本身
时才显示了人的能量。天狗是山地人,忠厚能干,又灵醒乖觉,他不是英雄
人物,但也不是下流坯子;井把式是一个硬汉子,天狗也该算作一个硬汉子
吧?
还有一位读者来信,竟感兴趣叙述语言中人物角度的变化。这实在错爱。
叙述语言,尤其交待事情过程的语言,一向令我头痛,写起来总觉得还未说
清,别人读起来却感到太啰唆冗繁。我吸收当今颇为流行的一些方法,但不
想生搬硬套,亦不想自己跳出来议论,便这么不停地变化人物角度,以其身
份发感慨,又全然是以其感觉为依据。这样,没想则有了一些淡淡的味道,
或者说有了一点小小的冷的幽默,令我阿弥陀佛。
再又有一位读者来信,说他读时感受到了诗的东西,却又说不出诗在哪
里。这似乎令我难以启口。我一直认为诗人并非一定须要写诗,但弄文学的
人却一定要心中充溢诗意;诗意流动于作品之中,是不应提取的,它无迹可
寻。这是不是一种所谓的“气”呢?文之神妙是在于能飞,善断之,善续之,
断续之间,气血流通,则生精神。
《中篇小说选刊》的同志打来电报,说要选载《天狗》,天狗将到沿海
城市去,即是极开放的地方;我慌恐,天狗也慌恐,那里的人们会不会嘲笑
天狗呢?我感激选刊编辑部的同志,欣然让他去。天狗要见见大世面了,或
许对他的婚姻感到更满意,或许会感到一种难言之苦吧。那么,以后这个家
庭前景如何?阴曹地府中的井把式把握不了,我也保佑不了,想任其发展,
一切无言则好。
1985 年7 月3 日为《中篇小说选刊》转载而作
关于《冰炭》
商州多能人、怪人、不安生本分的,俗称之“逛山”。“逛山”们经见
多,善言词,生性胆大,作麦客可以一把镰刀闯关中,吃了喝了赚了钱,还
常要闹出一段风流韵事方得意回去;冬春农闲,当脚夫,八尺长的扁担溜南
北,见过老鼠吃猫,见过人妖结亲,每人肚子里都有一本书。那书打开,商
州社会无所不有,无有不奇。《冰炭》便是那书里的,是一个割麦后的夏夜,
一群扬过了场的“逛山”,吃饱了洋竽拌汤,骂走了婆娘女子,拉一张席到
河堤,赤身裸体躺下讲的。讲得很多,有革命的,也有神鬼的,阴阳颠倒,
现实和梦境混合,少不得都以“金黄色”故事作头作尾;人人逞能,直到七
斗横斜,堆在场上的麦粒也无心去看守,我提醒那会遭贼偷的,回答的却是
哈哈一笑:“场畔紧挨坟地,有鬼守着哩!”人不敢偷,鬼也会偷?说起来,
原来坟地里埋有早先的大队长和贫协主席,生前两人勾心斗角,死了也会不
和,这个偷了,那个检举,那个偷了,这个揭发,互相监督,会百无一失的。
后来,“逛山”们排说完了,七倒八歪酣声如雷,我溜回老屋,青灯下把故
事笔记了。
当然,故事是七零八落的,且有的是有人亲身经历,有的是听人趣谈,
有的是听了别人再加上自己经历而充分想象了的,我只是把它收拢起来,后
来又亲自去监狱、劳改场参观一回,来访几次,去伪存真,删芜取精一番罢
了。
正因为是听来的,不是亲身体验而得,我只好省去好多具体描绘,实实
地让别人的口往出讲。这样,随便可随便,但我的低能也就暴露出来了。
如商州存在着美好一样,商州也有着丑恶,这块山地上同样在演动着一
部民族的史剧;其水土之异,即使在中国最动乱最残酷的文化革命岁月里,
黑暗的夜空也会出现指示光明的星星,在猫头鹰凄泣的时候,蟋蟀同时在奏
唱着生命之歌的清音。劳改农场里的看守“我”,及“我”的“排长”,被
看守的“演员”,和看守与被看守之间的女子“白香”,各人都混沌了,在
混沌里寻找着各人的清白。野蛮的和人性的,大恶和大美,泥沙俱下,却金
砾其中,玉璞同一,却真伪分明,每一颗良知皆放在了天平上。一哲人讲,
人学狼叫,学得酷似,但必是人性;狼学人叫,学得再像,却终是兽性。一
场残酷的文化革命,人的价值遭到了莫大的践踏,却意想不到的,莫大的践
踏则崇高地圆满了人的价值。
这就是我写的一个班长和一个演员、一个女人的故事。
不能不写到野蛮和残酷,不能不描绘足以惊心动魄的一幕。但如何地写?
是借助那气氛渲染。让天也黑,地也暗,风也吼,雷也鸣,还是作者跳起来,
奋声疾呼,慷慨陈辞?我试验了,那效果常常适得其反,有落套沦俗之嫌。
于是,我略悟到,愈是别人都写的,尽量少写,愈是别人不写的,详细来写,
越是要表现骇人听闻之处,越是笔往冷静,不露声色,似乎随便极了,无所
谓极了。这种大涩,大冷,铁石心肠,才能赢得读者大润,大热,揪心断肠
吧。我想,侯宝林先生的相声所以比一般相声高明,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古人讲:“文之神妙,莫过于能飞。”飞在于善断,善续,断续得宜,
气则充溢,这便有了诗意,也便弃了艰难劳苦之态。我的小说,以往尽吃此
亏。一是底蕴不够,再是不能所蕴,刻意雕琢,而伤之精神。读庄文,才知
晓:看似胡乱说,骨里却尽分叙,须从蹈大方处啊!《冰炭》里,我着实想
试着来一来。
完全可以说,这仅仅是一个试探之作,无论从立意上,题材上,形象上,
行文上。文坛上既然有了“大墙文学”之父、之叔的地位,赫然如碑,《冰
炭》这个先天不足的浅薄的小玩意儿,仅是为了志商州“逛山”们之异的,
仅是为了商州山地的水土的。草草拿出示众,纯系无知无畏。拿出来了,真
后悔写得太单太粗,莫及啊莫及!
1985 年7 月4 日为《小说选刊》转载而作
与王愚谈《浮躁》
王愚:从《收获》发表《浮躁》以后,不少人认为这是陕西近几年来长
篇小说的一个新收获。恕我直言,像你的《商州》,实际上是中篇小说的连
缀,或者说是系列的短篇小说。具备完整的长篇结构的《浮躁》可以算是第
一部。它一发表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少评论家写了文章,是必然的。
我觉得,如果说《浮躁》有价值的话,恐怕有两层意义;一层是,对于
当前改革的时代,作了深层次的探讨;第二层是,在深层次的探讨中提出了
许多关于人生的重大课题,就这个意义上看,它又超越了局限于具体改革情
况的摹写。对文学,特别是长篇小说来讲,不概括一个时代是不行的,但如
果没有超越时代生活的意蕴也是不行的。你的《浮躁》在这方面作了有益的
探索,因此约你来谈一谈。我很希望听听写《浮躁》的时候,你怎么想的?
贾平凹:《浮躁》从元月份发表到现在快一年了,应该说已经好长时间
了。在读者中反映还很大,收到不少读者来信,但在文学界和评论界开头一
段时间,还比较沉默,我很愿意有这样一次交谈的机会。回想《浮躁》的创
作,情况是这样的:前年冬天就开始写,一直到去年的年初,写了15 万字,
后来全部报废了。从去年的春天,又断断续续开始写,夏天完稿。在写这部
长篇时,我有个感觉,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本人在社会上交往的一
些生活具体感受,总想写一下现实的、真实一点的东西。本来就我的思想来
说,一度在创作中有意追求一些和现实有距离的东西。
王愚:在文学创作中,“距离”这个东西,不能否认,因为太切近现实,
热血沸腾,感触甚多,反而不容易深下去。就像鲁迅先生当年说的,热情可
以杀掉诗美。但是这个距离应该是心理上的距离,而不是现实上的距离,不
知你是否同意这个看法。
贾平凹:我是同意的。所以当时在写《浮躁》时,是总结了自己以往的
创作,吸收了同时代的一些作家创作的经验教训,总结自己,也总结别人。
比如我给很多人说过,《浮躁》中的金狗这个人物,还有对一些干部的描写,
如果没有前一段出现的《新星》,就不可能出现现在的情况,我写这些人物
时就有意识的站得高一点。又比如现在这样写,从一个乡到一个镇上、州里、
县上,再到省上,这些办法严格讲也是吸收路遥的《人生》的一些办法。原
先我虽然写了这些现象,但没有拉得这么远,场面也没有这么开阔。我当时
有一个野心,怎么能写得社会涵盖面大一此。
王愚:这种野心,实际上是一种雄心。你讲的这个涵盖,是作品内在力
量深厚与否的重要因素。涵盖面小,你可以写出一些具体的人和事,也许还
比较生动鲜明,但人们通过这些具体的人和事,很难看到历史的走向,人心
的流变,格局是狭窄的。这就关乎作品的涵盖面到底是博大,还是狭小;是
深沉,还是肤浅。
贾平凹:我长期考虑一个问题:鲁迅先生的《阿Q 正传》和塞万提斯的
《唐·吉诃德》,这两部作品为什么能典型地概括那个时代的特点。我觉得
人家是能够从现实生活中抓住当时时代社会心态问题,抓准了,抓得有力,
涵盖面就大。如果你从一个具体的人身上来概括个东西,往往难度就更大,
不容易达到这一点。如阿Q,就是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