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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先生的使者说,先生并未满意过以前的选本,他要从民俗的角度来编选,
即使篇目有重复,其意义不同,况且泱泱大国,以前印册不过几万,拔一毛
而飘太空,哪里还有踪影呢?她言之有理,我无可奈何,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了。
对于民俗,我写作时并未意识,魏先生说:我的作品有这方面特色。这
倒使我对我的作品回顾了一下。我是山地人,大多写的是商州山地里的人事,
因为我太熟悉那块地方,作品里自然就有了民俗的成份吧。我写作品时从来
没有想到过要不同凡响,作导向或挂战旗,就刻意要制造出什么。我的故事
很平淡,笔法憨笨,但我是真诚地写的。我不属于锐敏的作家,现在有各类
流派的文学集团,我大概难归任何家门。常常一个很热的浪头涌过之后,我
才写到这浪头的某种题材和学用着某种格式,总是慢一步。这恐怕也是我的
作品未爆红的一个原因吧。不过又想,在眼花缭乱的变幻中老是慢一步,从
另一个角度讲,或许也可以是快一步。这样的无为处之很好,很清静,不至
于分散我的注意力和疯狂我的浮躁,一走进书房就坠入我的幻想世界中去。
支撑我能继续写下去的是这一种静气,还有,便是读者在读,文学批评家也
在注视;虽然批评家认为我的作品不好评价,难于写文章,写了也难于发表。
这一种还有人读有人注视的现状令我欣慰,何况写作的过程对我有着极大的
快感。
这个选本的篇目能不能体现民俗小说的特征,魏先生有他的编选标准,
自不必干涉,于是我不管什么特征和特色的,我面对的只是小说,只是写下
去。
1992 年3 月11 日西安
《逛山》小引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掘墓人,每一次回故乡去,恰恰
地就碰上某一位长辈过去,我认定这是缘分,尽力完满孝道,作想某一日里
埋葬了所有的长辈,故乡就再不魂绕梦牵,我将流浪他方,如经天的一片飘
叶。葬礼的天始终阴着或下雨,人活着我并不体会到他活着对我的好处,当
想起他的好处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遥远的初为人的年月,亡者与我的见面
总是抓我的生殖器,手粗糙如树皮,你是怎样地哭,他依然在问你要不要媳
妇。稍大了,踏着热烫的牛粪跟了他和牛去坡田,他提着犁把吼叫着让你去
整理绊住了的曳绳,牛蹄乱蹬,你不敢近去,牛就被骂过一个晌午,你也被
骂上一个晌午,收工了,立在你家门前当着父母的面还要骂。工作了,牵着
妻子女儿回去,巷道里打个照面,递一颗香烟给他,他看不上这种纸烟,这
种纸烟没劲,却嘎嘎笑着,凑近鼻子大着声响地闻,然后夹在耳朵上,还是
把口水淋淋的旱烟锅的玉石嘴儿塞进口去,“这是吃你第十颗烟了,”他说,
口音灰浊,“活着吃你一颗烟,顶得住死后你哭十声的!”现在我不哭,我
已经没有眼泪,脱掉城市的服装,穿上草鞋,我为我的长辈掘深而大的墓。
在这样的晚上,龟兹班的号令在疯狂吹打,全村的人在合唱一种孝歌,
我震撼着巨大的凄苦和悲凉,以至在返回城市的长久的时间里,我觉得我在
唱那一段孝歌,不是用口,而是全身每一个细胞,我听见沉沉的声音到处在
唱:
人活在世上有什么好
说一声死了就死了
亲戚朋友都不知道
。。
世上有富贵的人,也有富而不贵的人,也有贵而不富的人,我的商州故
乡瘠贫,有史以来并未产生过大的官僚,多有隐士和匪类,秦时四皓是大隐,
匪盗著名的更不胜其数,他们恐怕属于贵而不富或富而不贵之流。我想这是
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交错的,也是北方文化与南方文化过渡的商州这块地方
的雄秦秀楚的风水所致,山中有明丽之光也有阴障之气凝聚不均所致。他们
的历史记载在各种版本的商州志里或流传于民间,当我看到和听到的时候,
我深深体会着一种沉重,在每一次我的长辈的尸体装在棺里,五寸长的大钉
哐哐地钉严了棺盖,我就想亡者的灵魂一定从那一瞬间飘走,他们或许是那
些闲士和匪类的转世,漂动了一生再回归冥处,或许是他们并未英武活人,
末了去追随那些闲士和匪类的鬼魂。差不多这时就听见黑暗的村外有唳唳的
猫头鹰在哭,哭着似笑。
我在写过了商州故乡的我的长辈的许多现实故事,曾心动着写写神话新
编,如小时候读过的长大一直强烈影响着我的《夸父逐日》、《精卫填海》、
《刑天舞戚》,但一直未能写出,后来就关注了商州的隐士和匪类。作隐是
生存的一种,为匪是生存的一种。商州历史上的隐士其实绝大部分是文人,
都是享过了福的或谋图着享福,如现在的有些官员,稍有失意就告病住院,
或官当长了大了总对普通人说当官的不好处。他们的无为是为的无奈,淡泊
是不淡泊的之后。而为匪就不易了,未为时便知是邪,死后必然还要遗臭,
为什么偏有这么多的匪盗呢?看了志书听了传说,略知有的是心性疯狂,一
心要潇洒自在,有的是生活所逼,有的其实是为了正经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正干不成而反干。他们其中有许多可恨可笑又可爱处,有许多真实的荒诞的
暴戾的艳丽的事,令我对历史有诸多回味,添诸多生存意味。四年前我有兴
趣地投入一部叫《忙忙人》的写作中,差不多就要写成了,不幸一场大病搁
笔,且预感那部书于我生命不利,决意将死之前或死之后再发表。但我却总
难丢下那部书,就将其中原本属于几个小小情节抽出来扩展成能独自成章的
几段,于是有了现在这本小书。
书名为《逛山》,逛山者,是故乡人称匪的名称。这些匪类一生在山上
逛荡,下山来令社会惧怕如下山虎,这就与平原上的“土匪”和江洋上的“海
盗”有一定的地域区别、文化区别了。
1992 年3 月30 日
《商州:说不尽的故事》序
不写商州已经多年,但在商州的故事里浸淫太久,《废都》里的人事也
带有了商州的气息,如我们所说的普通话。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不论过去,
还是现在,传统的村社文化仍影响甚至弥漫着城市——当今改革最头疼的是
那些庞大的国营企业,而这些企业几十年人员不流通,几代人同一科室或班
组,人的关系错综复杂,生产素质日渐退化,这种楼院文化现象与村社文化
已没多大区别,不能不使企业的发展步履艰难。——放眼全球的目光看去,
我们许许多多的城市,实在像一个县城,难听点儿,是大的农贸市场。这就
是中国的特点!作为一个作家,写什么题材不是重要的事,关键是在于怎么
去写。当商州的故事于我暂放下不写的时候,我无法忘掉商州,甚至更清晰
地认识商州,而身处在城市来写城市,商州常常成为一面镜子,一泓池水,
从中看出其中的花与月来,形而下形而上地观照我要表现的东西了。现实的
情况,城与乡的界限开始了混淆,再不一刀分明,社会生活的变化需要作家
在关注城市的同时岂能不关注农村,在关注农村的同时也不能不关注到城
市,现时的创作不管用什么样的形式方法,再也不会类同西方国家,也有别
于我们前辈的作家,不伦不类的“二异子”,可能更适应实际,适应我们。
商州曾经是我认识世界的一个法门,坐在门口唠唠叨叨讲述的这样那样
的故事,是不属“山中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和尚”的一类,虽然也是饮食
男女,家长里短,俗情是非,其实都是藉于对我们民族过去、现在和未来的
认识上的一种幻想。我寄希望于我的艺术之翅的升腾,遗憾的是总难免于它
的沉重、滞涩和飞得不高,我归结于是我的夙命或修炼得不够,也正因此,
我暂停了商州故事的叙说,喘息着,去换另一个角度说别样的故事。但是,
不能忘怀的,十几年里,商州确是耗去了我的青春和健康的身体,商州也成
全了我作为一个作家的存在。我还在不知疲倦地张扬商州,津津乐道,甚至
得意忘形。我是说过商州的伟大,从某一角度讲,没有商州就没有中国,秦
始皇灭六国统一天下,秦国之所以能统一,得助于鞅之变法,而变法的特区
就是商州。许多年里,是有过相当多的人读了我的书去商州考察和旅游,回
来都说受了骗,商州没有我说的那么好,美丽是美丽,却太贫困,且交通不
便,十分偏僻。但是,他们又不得不对商州的大量遗落保留在民间口语中的
上古语言,对有着山大王和隐士的遗传基因所形成的人民的性情,对秦头楚
尾的地理环境而影响的秀中有骨、雄中有韵的乡风土俗叹为观止。文坛上,
对我的作品的语言和作品中的神秘色彩总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我古典文学
的底子好,一种认为我行文文白夹杂,是故意在耍魔幻主义。说好说坏其实
都不妥。我没有学过多少古文,也不是人为地在耍魔幻,是商州提供了这一
切。
当然,在我讲的故事里,商州已不仅是行政区域的商州,它更多的是文
学中的商州,它是一个载体,我甚至极力要淡化它。事实也是如此,当我第
一次运用这个名称时,这个区域名为商洛,商州只是历史上的曾用名,只是
这些年,商州二字才被这个地区广泛应用,赫然出现在商场、旅馆、货栈、
产品的名称里,最大的中心县改市后,也叫商州市。
从事地方行政的人士,尤其一些地区、县的领导干部,多年里已经习惯
了一种思维,当他们向上级部门索要补贴和救济时,是极力哭诉自己的贫穷,
贫穷到一种乞相;当他们论到政绩时,所辖之地的形势总是好的,而且越来
越好。不可避免,我开始向世人讲叙商州的故事,商州人是并不认同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