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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好。不可避免,我开始向世人讲叙商州的故事,商州人是并不认同的。他
们把文学作品当作了新闻报导。家丑不能外扬,我得罪了许多人,骂成“把
农民的垢痂搓下来给农民看”,是“叛徒”,“不肖之子”。时间过了十数
年,商州在认识外边世界的同时,也认识了自己,他们承认了我这个儿子,
反过来就热情地给我以爱护、支持和培养。多年来,上至更替的每一届的书
记、专员,下至乡长、村长、樵夫、小贩、工匠、教员、巫婆、术士,相当
多的人成为要好的朋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这里都清清楚楚。商州在
省城设有办事处,那是“一办”,我家里被人戏称“二办”。1993 年,我被
流言蜚语包围着,顽固的乙肝病痛又逼使我卧上了医院病床,有人送来了一
大沓照片。中国中部12 个中小城市经济交易会在商州举办,商州的一次大型
社火游行的活动中,竟有一台社火芯子扮演的是我。商州的社火很是出名,
芯子的内容历来都是诸神圣贤、历史传说,将现当代人事扮演了抬着招摇过
市几乎没有,尤其一个作家,在当时褒贬不一的人。况且,装扮的“贾平凹”
脚下是数本巨型书,写有《废都》、《浮躁》、《天狗》等。我还不至于是
个轻薄人,但这一堆照片令我热泪盈眶,商州人民没有嫌弃我,我应该“默
雷止谤,转毁为缘”,我也为我没有更好的作品问世深感羞愧。
既然我选择了作家的职业,而且还将继续工作下去,讲述商州的故事或
者城市的故事,要对中国的问题作深入的理解,须得从世界的角度来审视和
重铸我们的传统,又须得藉传统的伸展或转换,来确定自身的价值。我不是
个激情外露的人,也不是严格的现实主义者,自小在雄秦楚秀的地理环境、
文化环境中长大,又受着家庭儒家的教育,我更多地沉溺于幻想之中。我欣
赏西方的现代文学,努力趋新的潮流而动,但又提醒自己,一定要传达出中
国的味道来。这一切做来,时而自信,时而存疑,饱尝了失败之苦,常常露
出村相。曾经羡慕过传统的文人气,也一心想做得悠然自得,以一以贯之的
平静心态去接近艺术,实践证明,这是难做到了。社会转型时期的浮躁,和
一个世纪之末里的茫然失措,我得左盼右顾,思想紧张,在古典与现代、中
国与世界的参照系里,确立自我的意识,寻求立足之地。命运既定,别无逃
避。
中国人习惯于将文学分得十分之细,甚至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我的商
州的故事,曾被拉入过乡土文学之列,也拉入过寻根文学之列,还有什么地
域文化之列。我不知道还会被拉入到什么地方去。我面对的只是我的写作,
以我的思考和体验去发展我的能力。商州的故事,都是农民的人事,但它并
不是仅为农民写的,我出身于乡下,写作时也时时提醒自己的位置和角度。
也正是如此,说得很久了的那句“越是地域性,越有民族性,越是民族性,
越有世界性”的话,我总觉得疑惑。剪纸、皮影,虽然独特,但毕竟是死亡
的艺术,是作为一份文化遗产仅供我们借鉴的资料,它恐怕已难以具有了世
界性。如果我们不努力去沟通,融汇人类文明新的东西,不追求一种新的思
维新的艺术境界,我们是无法与世界对话的。在所谓的乡土文学这一领域里,
我们最容易犯墨守常规的错误,或者袭用过时的结构框式、叙述角度和语言
节奏,或者就事论事,写农民就是给农民看,作一种政策的图解和宣传。我
们民族的传统文化无疑是宏大的,而传统文化也需要发展和超越,问题是如
哲人所言,超越传统的人必是会心于传统这种神妙体验的人,又恰恰是懂得
把自己摆到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危险境地,孜孜以求那些已经成为传统的不朽
之点的。
我在做这些思考的时候,时时想到商州,我说,商州,永远在我的心中,
我不管将来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从商州来的。商州的最大的河流是丹江,当
然还是这条水,它再流就成了汉江,再流就成了长江。正如此,我不悔其少
作,更不自己崇拜自己,我同意这样的一套书编辑问世,为的是我要继续行
路,过去的便束之高阁。
1994 年4 月27 日夜草
《四十岁说》序
作完一个《废都》,长时间去生病了,小说已不能再写,就一边守着火
炉熬药一边咀嚼些平常人的平常日子,像牛在反刍,零碎地记在日历牌上。
一日,还有人关心,是广东的《家庭》的编辑来。当然说了许多“自己保重
自己”的话,却看了那日历牌上的文字,要求整理了给他们。给就给了,这
就有了“平凹说家”的栏目。
当专栏作家原以为轻松,谁知那是紧箍咒,更像是法院里的传票。每月
在一定的日子,广东一来电报,你就得交稿,不交不行,很有压迫感。但也
于此,这一年的笔总算没有生锈,墨水瓶里不致于让苍蝇飞出。前几日看了
一幅漫画,是一个大的树桩,树桩上劈着一把斧头,而斧头把上却生发了一
枝新绿。漫画起名“生命力”。我想,我竟没有病死,那这些文章该也是斧
把上的新生枝叶了吧?
恼的是,在病房里默默地养病,窗外仍是风雨不止,别的管它怎的,而
布于街头的书摊,不时有假冒的改装的我的新作和泼脏水的小册子的推销广
告张贴,先是一个《霓裳》,再是《帝京》,再是《鬼城》,还有什么“滋
味”,什么“事件”。。要赚钱的赚钱,要出名的出名。不理吧,坏我声名
与世风,理了又恐再提供人家赚钱、出名的机会,好不为难。只有放胆作一
回骂:贱人!扎纸人做父母,自己是妓女,还要拉别人也充个嫖客!欣然的
是,读者是不易哄的,作家可以欺负,读者则不容欺骗,他们开读一页就知
有伪。朝天敢尿尿的人,尿落下来只能洒在自己的脸上。
一年的专栏作家决意不再当下去,我得去完成另一个我愿意干的较大的
写作了,在这个时候,编者要将以“平凹说家”为主的一批文章整理一册,
其好意我是领了,但读者能否喜欢这些文章,我则恍惚,没有自信啊。
我得加紧我新的工作了!今年的夏天真热,我反复在鼓励自己:“冬不
冷、夏不热,五谷不会结的。”这话哲学书上说过,我爷也说过。
《说话》序
在我40 岁至41 岁年间,我大红大紫,我大悲大苦。我原本是不爱说话,
却不得不去应酬而说了许多话。
《易经》上写:亢龙有悔。我是太热太红了,热到让人在红铁上烙,红
的又尿血,谁又知道我是受难者呢!现在众叛亲离,四面楚歌,孤家寡人了,
又一次还得住进医院。好,亢龙应该伏潜,生病是另一种哲学,我好好在四
堵白墙之中(我总认为住院是另一种形式的蹲狱),生养将息吧。
我在医院的名字叫“龙安”。医生为我化名,想的是吉祥,也想的是让
外人别再注意我,让我真正安然。
龙安为潜。如果是龙,不是虫,潜龙会看飞。
我不要必然,我要自由,以后我再不会口言这么多(虽然又成了文字),
我将越发在我主动要写的文字里得意。
《树佛》序
我在年少的时候,喜欢做大,待到老大了,却总觉得自己还小。四年前
的一日,与几个同学去春游,过河桥,桥面上一个娇嫩的女人抱了孩子,我
们说:现在是娃生娃了!那女人回头说:不生娃生老汉呀!挨了一顿骂。她
骂倒无所谓,说我们是老汉使我们惊骇了。也自那回起,我发觉我越来越是
丑陋,虽然已经不害怕了天灾,也不害怕了人祸,但害怕镜子。镜子里的我
满头的脸,满脸的头。我痛苦地唱:“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真的
不回来了!
基于此,我不大愿意提及我以前的作品。近几年关于我的散文编选过多
种版本,我决意自己不再编,也不允别人去编了。但徐庆平反复地说服我,
尤其以给青年朋友编一本为由,我难能拗过她啊。还是徐庆平,女同志,在
我默允了她的编选后,又提出要写个序的。唉,牛被拉上磨道了,走一圈是
走,走两圈也是走,这也正是失去青春而没有自信的无奈。
人不年轻,借钱都是难以借到的。
我说这些并无别意,只是过来的人,想让年轻的朋友还年轻的时候好好
珍惜,对于时间的认识或许所有的人都有饥饿感,但青春期的饥饿是吃了早
饭出差赶路,赶到天黑才能吃到晚饭的饥饿,但过了青春期的饥饿是吃了上
顿不知下顿有什么吃的年馑里的饥饿。
《小石头记》序
人是要有嗜好的。古人说,没嗜好的人不可交,所以我也就多嗜好,写
字、画画、下棋、唱卡拉OK,收集陶罐、瓷瓶、木雕、石刻,最痴心的是玩
石头。我玩石头但没有好石头,又爱那类大一点的,粗一点的,拙笨憨朴的。
所居的房子不大,并不置家具和家电,隔三岔五就弄回一个石头来,堆得架
上是,桌上是,床上也是,以至于朋友来总担心楼板负不起,要某一日发生
塌楼事件。这使我也慌恐起来,谋划了一年之久的要将一块古木化石搬上家
来的行动便中止了。我平日吝啬,吝啬花钱吃饭和穿衣,写字能算作书法了,
也不肯轻意为人留字,可谁若送我奇石,我会当场挥书答谢的。以后明知有
人投我所好,以石索我字画,我也甘心落其圈套。世上的人都是世上的别物
所变的(世上的别物前世可能也是人),我疑心我的上世就是石头。
有句话“玩物丧志”,别的不论,玩石头却绝不丧志。玩的石都是奇石,
归于发现的艺术,不是谁都有心性玩的,谁都能玩得出的,它需要雪澡的情
操、澹泊的态度,天真、美好,这就是缘分。
我家客多,多到为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