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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以为自己次次都能看清,说不定到头来什么也没看清。
郭嘉忽然转身,立起,谁知根本没能看明白他的脸,便是一阵眩晕。
想是坐得太久,想是,风寒并未全好——天地忽然一片空白。
腰间一紧,便从云端落到实地。
在一瞬间看见他的眼睛,压在鼻尖上,那并不是大家以为的沉如烟墨的色彩,而是……恍若透明,就像——一块冰。
他的声音似乎在心底传来,郭祭酒,你的病果真,没有好全呢……
伸过两根手指,替他将领口拉拢。
那手指没能触碰到,竟也有暖意。
啊……将军,郭嘉用手肘轻轻推,想自己站定,没承想曹操手太紧,这一下似蚍蜉撼树。
奉孝既是带病,又何苦如此劳心?
他的声音依然是冷冰冰不带一丝感情——他当然知道,他把这尘世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会看重谁病不病,就像那日在城楼上,陈宫的背影慢慢彳亍而去的时候,也不过是风太大吹痛了双眼。
他,不是曹将军么。
又用三分力,依然没有推开,他胸口的温度已经传了过来。
那——刘玄德既是走了,便不会回来,奉孝又何苦如此挂怀?他手指忽然一握,怀里这人的腰身薄得有些令人迷惑,不用力抓紧似乎就会化为一把尘埃,顺着指缝稀稀落落地溜走。
郭嘉手里酒盏一倾,几滴酒落在曹操袖口,酒香泛开来。
将军……忽然忘了自己的说辞,原来即使只是冷若冰霜的手臂,亦有贪恋的理由。
不不不,他只是一时间乱了心神,只是病未好,不然怎么会什么也想不起来,全世界只剩下那一双没有颜色的眼。
或许只不过是那几滴扰人的酒香,一闻到就醉了。
他的心事,怎会瞒得过他,他私祭的说辞,他征袍上的泥痕,他桌上翻开来的《诗经》,他统统看透,他怎会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不可能……闭上眼,四周全是他的冷漠笑意。
范大夫和西施远走高飞,那也不过是传说尔……与西施化为锦鲤的传说一般,到最后,他,都只有死路。
最后两个字咬在牙齿里。
然后腰间的力道缓缓撤去,他的声音也远了。
睁眼看见曹操手里端着他刚刚掉落的酒盏,淡淡一撇嘴,酒都握不住,可不像是你——郭——祭——酒。
浓眉一拧,择日出兵,先取刘备。
刘备羽翼未丰,可偏偏有个赵子龙。
还有关羽——那个男人立在帐下,低垂的眼衬在扬起的面孔上,有些落寞。他何尝不知道他只不过权宜,迟早要离开,可还是忍不住心底得意,写上面孔。
给他能给的所有东西。
虽然他不会要。
封侯,赏金,政令一条一条批下命去,总觉得人群中有双眼盯着自己看。
不就是郭奉孝么,他越是看,越是要做给他看,以至于到最后,竟忘了为何要留住关云长,单纯是为了留住他而留住他——就算他去意已决,横刀立马连斩他几员大将,还要殷殷切切送至桥头,看他盛气凌人地用刀尖挑住袍子,再昂首离去。
还未调整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身后他居然笑出声来——将军,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是,早知如此,却非要当初。
还没回头,郭嘉就转到面前来——脚下踩到砂石一滑,伸手想抓住他肩膀,却不小心勾住脖颈,顿觉一阵冷。
他的手怎会如此冰凉。
扭头抓住他的手腕,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待他站稳,便猛地甩开,头也不回走开去。
他在身后说,关将军虽未回头……赠袍之情,定不会忘。
总有些讪笑的语气在里面。
扭头盯住他的笑脸,一字一顿——那,奉孝,何不等他,不忘之日再下定论——那关云长面冷心也冷,只会记得他的刘皇叔。
是么,将军,此话言之过早吧……嘉自信阅人不差。
新焚的一炉香妖娆地烧出一溜淡蓝的烟,荀彧推开窗,屋子里的黯淡神色一下子浅了许多——天光甚好,放着美景不观,岂不虚度。
郭嘉从枕头上耽起头,气若游丝叹道,文若,可知天光太好,扰人心神,倒不如不看。
阳光斜照进窗子,地面分明隔成两半,黑白分明。
明日将军要征袁绍,奉孝……真不随军?荀彧合上窗,看了看瘫在床上的那个人,仿佛已经融进了一合白绫被里,分不出哪是肉身,实在不懂他明明没病,为何也要在床上睡成病重的样子。
他的解释是天气太热,不宜出行。
荀彧心里暗叹,明明是因为那个人没有认真邀请——不然他昨夜何苦喝醉了还要将那只嵌着五凤朝阳图案的金爵牢牢抓在手里。
转眼年复年年,那把白纸伞在屋子的角落里积了一层灰,因为即使下雨,他也从不会用它。
或许当年将郭嘉荐出,是理所当然的好事。
虽然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错了,可那一日暮春——曹操忽然盯着倾心亭畔残碎地红了一地的海棠叹,文若啊文若,本以为海棠添不了春色,可这亭畔谢了春红,才觉……
他还说,郭奉孝——却如这海棠花。
果然,他发觉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别扭贪杯的男人了吧。
海棠——郭嘉——郭嘉——海棠——荀彧皱眉看着床上柔软的锦衾,海棠果是耐不了八月艳阳,才随春去的吧。
恰似这厮,口口声声称自己晒得头昏眼花,天天窝在黑屋子里。
门笃笃响了几声,翠娘径自进来了,皱眉道,郭大人,再不把帘子拉起来,这屋子里就要变成酱缸了。
郭嘉翻了个身,面朝里。
翠娘转身支起所有的窗,漫不经心卷起门帘——将军请坐。
荀彧忙躬身下来,只看见一道黑色影子立在门口,光滑的镀着明亮的金边。
眼角不免瞥见床沿动了一动,被角滑落下来,刚刚好遮住了脚踏上横卧的酒樽。
曹操难得热络地伸手扶起荀彧,口里连连道文若不必拘礼,眼睛却看向榻上仿佛睡死的郭嘉。
翠娘,你是怎么照顾郭大人的,这一回总不可能是偶感风寒了吧?
郭大人——他是昨日早朝时受了暑气,夜里又多喝了两杯,才……翠娘刚才还满不在乎地神色顿时敛住,低眉顺眼。
将军休怪翠娘……荀彧走近床畔,伸手推郭嘉,奉孝,奉孝——将军——故意把这两个字拉长——来探你了。
这人被晃得睡眼惺忪,还伸指轻轻抹了抹额头,缓缓睁开眼——文若,你……怎会在这里?
目光再游离到荀彧身后,立即换了一身严谨,将军……便用手肘撑着身体,慢慢支起肩胛,散落开的领口遮住一半锁骨,阴影沉闷地凹凸有致,像一只打碎的碗。
曹操也毫不含糊地认真演戏,奉孝不适,快快躺好。
郭嘉的嘴角浮起笑意,将军,寒舍蓬荜生辉了。
哪里,曹操在荀彧身后,背对着门口,让人看不清他面上表情——难道只许奉孝来我家喝酒,不许我上门探病不成?
仔细打量他的样子,虽然昨天才见过,总感觉离上一次看见他已过了很长时间,恍如海棠花这一次开,总比上一次,晚了整整一秋。
他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不如初次见面时的光泽,大约是屋里光线不好。
他似乎更加苍白瘦削,肩膀挂住衣衫,像一段冰凉的兵器。
还是他原来就一直是如此瘦,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眼底下有淡淡一层青痕,不知是没有睡好,久病不愈——还是,应该是,饮酒过度,宿醉尾醒的缘故。
郭奉孝似乎永远都没有真正从酒醉中醒来,却永远都很清醒。他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什么人什么话什么样的图谋,唯独不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曹操按住郭嘉的手腕,将他按倒在床上,脚下踩到什么。
心里一动,目不斜视,只看着他。
奉孝,好生歇着……翠娘,还不去熬一碗醒酒汤剂。虽是在问,腔调里决无问询之意。
将军稍坐,文若告退——荀彧退至门口。
文若,郭嘉欠首,刚才叫你帮忙念的书在哪儿?
曹操从荀彧手中接过书,掌心一触便知是《诗经》。
炉里的香似乎燃到了最后,突然毕剥有声,烟刹那间浓了起来,被打开的窗外吹进的风一刮,散了,扑向屋子的各个地方,夹着一股不甚纯净的香气。
奉孝明日可否随军同行?曹操将书放在他枕畔,脚跟一动,正好碰到那枚酒爵,踢一下响一下,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郭嘉垂下眼睫,将军,此行胜算几何?
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究竟算出了几成,只是习惯性地把气势压上去,想从他面色上找答案,却发现凌厉的眼神完全找不到目标。
看不见他的眼。
无名火起,揪住他领口,锁骨的弧度顿时隐匿起来——若去,今夜不要喝酒。
他的头软软垂下来,他几乎听见他骨头缝隙间摩擦的喀喇声,似乎要把那稀薄的胸腔挤破,也好,能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还是根本没有心。
手放下撞翻了书,落在地面上,翻开来。
上写着,有女同车,颜如舜花。
拾起书的时候,顺道把那枚错银嵌玉五凤朝阳的金爵一并,放在他枕畔,若奉孝果真不去,便尽量喝个痛快。
官渡风急,僵持良久,等得人心烦意乱。虽然郭嘉第二日乖乖随军出征,可是一看就知喝了一夜,眼圈酡红,眼底泛着的青越发浓厚,曹操强忍住要擦破他面颊的想法,跨上马去。
一连两个月下来,他总是无事可做,游手好闲地延着营地一圈一圈游走,手塞进袖子。
谣言在他的高压之下依然细碎地传播开来,他听见士兵们说军中粮草已然不多,听见人们说袁绍兵力胜己十倍,听说——孙策早有觊觎许都之心,如今尽有江东,必然北袭。
荀彧常常写信,却总托郭嘉转述。
无非是劝他安心排阵,袁绍不过布衣,胜算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