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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常常写信,却总托郭嘉转述。
无非是劝他安心排阵,袁绍不过布衣,胜算毕竟是有的。
可他却不能不担心孙策——虽然多年未曾见过,那个男人面孔上洋溢着的骄傲依然记忆犹新,在盟军营中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几乎还只是个少年。
如今他在江的南面,想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很久。
传国之玺不在手里的国君,想必也自觉名不正言不顺。
竟然食不甘味起来,卯时议事,寅时三刻便辗转反侧,拈几篇诗读读,不自觉又翻到子衿——看到那一句,居然触目惊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曹操忽然想起上一次征尘满天的冬日,那一袭洗净的大红披风——今年虽然不若当时冷,依然觉得手指都凉得有些失去知觉。
其实披风一直在身边,良久不穿,已然陌生。
头微微有些痛,自年前就不时如此,曹操伸手按了按额角。
巡营的兵士列队经过辕门,四周除了风声,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人们都说曹将军治军严谨,可是——诺大一个军营,居然丝毫人气也无,总觉寂寞……竟有人慢悠悠说出心底的话,那人青衫白袖,笑意嫣然地转到眼前来——郭嘉,手里拈着一根枯萎的草叶,漫无目的地转动。
不自觉看着那一截枯黄入迷。
将军,军纪严明,真是佩服啊佩服。
感情他成日绕着军营溜达,就是在替他查看军情——曹操嘴角撇下一抹笑意,奉孝果然是爱热闹。
不不,郭嘉将手里的草叶环成小小一圈,眯眼看着对面军营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黄沙满天。
将军大可不必担忧袁绍兵强马壮,胜过我军……郭嘉把草环束在自己中指上,又扎紧些,宛如一枚戒指。
文若早已说过此话,曹操一句话顶将回去,万万不能给这人一点台阶上。
知道他神机妙算胸有成竹,偏不给他抽丝剥茧的机会,就爱看他欲说还休骨鲠在喉的表情。
简直就像喝了一大碗的落花春。
郭嘉停顿一刻,笑得更热络——奉孝知道,只是……将军恐怕担心的,是他——说罢用中指凭空一指。
正向东南。
心中一凛,连文若的信里也未曾提及。
从空中把他的爪子拦下,顺手撕破那枚草环,踩进泥里,笑起来——奉孝纵要报知遇之恩,大可不必……结草衔环啊……
他的手在掌中一紧,撂开去。
向中军帐走,卯时已至,奉孝还不快入帐议事?
身后懒洋洋的答,将军,天冷了,下次这么早出门,还是多披层衣吧……若头疼得厉害,揉也无用,还是找个郎中瞧瞧为好。
其实曹操很讨厌这样的场合,讨厌面对一群不知所云的人,听他们唧唧歪歪地讨论所谓的军情大事,还要引经据典,还要头头是道。
倒不如喝酒观花,乐得清闲。
若是王图霸业果真能如郭嘉那般,笑谈间便能拿下,感情好。
恁地有些羡慕他,做祭酒果然比做将军,快意许多呢。
盯住人群的最末端,他饶有兴趣地听众人各抒己见,忽然扯住旁边程昱,喁喁私语几句。
程昱犹疑着向帐中央往来,曹操连忙移开目光,做沉思状——那人不知又进了什么谗言,拉着程昱出来打头阵。
果然程昱等帐里静下,走出奏道——孙策占据江东,图谋不轨已久,恐此次在官渡拉锯太久,许都有虞。
立马有人跳出来指责程昱动摇军心。
郭嘉负首,似乎在看身边烛台上刻着什么花纹,一点没见程昱拼命在一旁使颜色。曹操忍住笑意,这人倒乐得看热闹——把不好的差使全丢给旁人。
一定要将他扯出来才行。
程昱身后有一群拥趸,帐里一时间炒成一片。
孙伯符少年英雄,恐不容小觑,仲德所言非虚——每每此时力压众议,曹操总觉愉悦——方才诸位争论良久,未有定论……奉孝,依你之见,何如?
郭嘉抖抖衣袖,踱将过来,环顾四周,众人亦不知曹操为何单单叫他,葫芦里的药,总归只有买卖人明了。
孙策取江东,所凭者,皆他人之力耳。
拱手作揖,站在人前唯有曹操瞥见他指上挂着那枚小小草环。
诸位可知江东豪杰之多,不亚中原,伯符年少气盛新并江南,诛尽豪强,所失者,人心也——他回身面向众人,此其大忌。
曹操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厚厚的棉袍下面是藏青色的长衫,虽然重重叠叠穿了许多,毫不臃肿,好像只是根衣架,撑出个人形。
忽然听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手掌微微弯成一个恰好的弧度,仿佛凌空握住他的腰身。
上一次揽住的时候,也并未觉得有骨头刺入手臂。
头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是满怀清风的样子,脸上写着天下尽在囊中的傲气——或者有他,天下真的就能轻易收归帐下吧。
曹操一惊,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一语成谶。
却越发觉得他不可捉摸,一如满园海棠,昨日还红透枝头,一夜风雨,竟然就悄然无踪。
手心忽然冒出冷汗,才发觉帐内一片寂静,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齐齐望着自己。
郭嘉似乎知道他根本没在听,走上前来,几乎凑到了桌案的犄角上,眼里全是神神秘秘的意思——奉孝适才说,孙伯符者,一人之敌耳,不足为惧……纵有百万之众,必死于匹夫之手。
环顾四周,大家都是一副不屑的神色。
程昱迈前一步——奉孝适才说,有妙计安孙,难道就是如此而已?
郭嘉撇过脑袋,扬起嘴角眉尖,仲德不信……那,看看就知。
匹夫?曹操拉过郭嘉的右手,扯下他手指上那圈枯草,收进自己手中,用力一握——奉孝,可是师承于东方朔……也能测字卜卦通鬼神。
他抽回手,笑容隐去,将军若不信奉孝,那便……算了。
还有,将军……他压低声音,出征时若披那件披风,胜算定增一成。
文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郭嘉接过翠娘手中的酒,看一眼,默默洒在院子里一株光秃秃的植物根旁,你看看,早说过要常常浇——如今这样子,恐怕是活不了了。
荀彧仔细看了许久,勉强认出是一株死掉大半的海棠。
这是哪儿来的?记得他院子里除了梧桐灌木,便是杂草,什么时候多了海棠花。
郭嘉自顾自地低头给花培土,半天才应,我让翠娘从将军园子里挖来的。
一阵冷风,荀彧把脖子缩了缩,这寒冬腊月,亏他想得出来,居然移花接木。
用指头弹了弹海棠枝条,郭嘉直起身子,靠近荀彧胸前,试图用他挡住见缝就钻的北风——明儿开春,我这院子里就同将军府上一样,有海棠花可看了。
奉孝,海棠花浇酒可是不能活的。荀彧也乐得替他拦着些,总觉得风吹得他袍袖烈烈作响,会牵着整个人跟纸鸢般,飞上天去。
恐怕就再不回来。
顺手将他拉拢一点点。
他闭着眼躲风,喃喃自语,翠娘能带来将军府的落花春,又有了海棠花,便不用去将军府赏春了。
荀彧苦笑,原来这人跑去找曹操,单单为了寻春,顺便再出点小谋划点小策——奉孝,若尽全力辅佐将军,天下岂不唾手可得?
郭嘉摇头,文若差矣,将军为人,不会坐拥天下。
为何?
就算打下江山,不过是他们刘家的,干卿底事?他浅浅咳嗽一声,这一回却像是真的,眉头也皱得深……又干将军何事?
这……推推他的肩,外面风大,进屋说话。
文若来找我,绝非仅仅为看我种海棠花,郭嘉又俯身下去,看海棠的枝干。
自然,仗还没打完,你怎么就从官渡跑回来了。
郭嘉仰头笑,文若好生不关心我,打仗是将军的事,我,这不是病了么?
真病了……荀彧蹲下身,拉着他的手腕想摸脉。
却被他拂开手,风大,掀袖子冷……郭嘉漠然看着荀彧的脸,文若,不必担心,我自己清楚得很。
可你若真病——荀彧缩回手指,还是要……
知道,他打断他的话,起身进屋,翠娘不是替我去江郎中那儿抓药去了么。摇摇摆摆踏上台阶,看得荀彧心惊胆战,生怕他跌将下来。
你以为我真病,只不过仲德成日一副我欠他钱的模样——所以我就回来了。他狡黠的笑容又回到面孔上,荀彧猛然相信他确实没有病,不然怎么还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笑呢?
孙策死了。
郭嘉蓦地回头。
重复一遍——孙策,死了。荀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究竟满脑子都在想的什么,程昱写信说他妖言惑众,气呼呼地说了一通他的坏话——也怪不了仲德,他本刚烈,又常自恃才高,没来由被郭嘉忽悠一圈,难免恼怒。
可是他凭什么能断言得恰到好处。
孙策死了——伯符……果真,死了?郭嘉一字一字重复一遍。
千真万确。
荀彧也疑惑,不是奉孝断言说他必死于匹夫之手的么,如今他果真死于匹夫之手——你何苦如此讶异?
他噗哧笑出声来,文若啊文若,连你也相信——果然他们说我,妖言惑众呢。
你——我随口说说罢了。郭嘉闪身放荀彧进屋,掩住门,放下帘子,语气还理直气壮。
你随口——我不过是怕将军担忧过虑,便随口安慰他两句,谁知所有人都当真,尤其仲德,他大概是恼我让他出头挑起话来吧……屋里暖,他把缩进袖子的手拿了出来。
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荀彧哭笑不得地抓一把香塞进香炉里,连说辞也没准备好。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哑口无言吧。
他随口乱说,也能被上苍眷顾,那是——单纯的好命吧。
文若……郭嘉拎起靠在墙边的白纸伞,缓缓打开,撑在头顶,若是孙策果真来袭,你一人能应付么?
恐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