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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这两部作品预先全无完整的写作计划,都是随心所欲地发表。
用作家的话来说,只想写一个短篇就结束,只因余情尚存,就继续汲取,勉
强凑拼而已。他自己表示,在他的近作中,他喜爱《名人》胜过《千只鹤》
和《山音》这两部作品,同时承认这种发表法,对读者来说,“可以说有点
类似诓骗的性质”。所以他后来在《独影自命》一文中总结说:“这种发表
法已成为一种习性。我生来懒散,漫无计划,这也许改不了了。也许我这一
辈子生活上也不可能宽松,一口气把长篇写下来,尔后一次集中拿出来。就
是说,也许我真正想写的作品,一部也写不出来,而净是随便写些赶任务的
作品,度过这一生。(中略)对过去的我来说,为报纸每天连载这种写法,
为杂志每月连载这种写法,是很不合适的。受到时间的限制,按照规定连续
写下去,是个很大的困难,也是个沉重的负担,每天为报社写一章节的东西
就不容易,哪还有工夫去思考和体验生活呢?为月刊杂志一个月写一回,时
间间隔太短,何况不一定每月都会涌起创作的灵感。与我年龄相仿或比我年
轻的许多优秀作家辞世以后,我就想:看起来我体质最虚弱,我之所以能够
继续活下来,莫非是像《千只鹤》和《山音》的那种随便而懒散的发表法,
却意外地成了我修身养性之道吗?”①
这两部作品,正如作家本人所总结那样,缺乏思考和体验生活,甚至缺
少创作灵感,才形成川端文学的另一个转折的重要原因之一吧,这一转折又
给人们带来什么样的评价呢?在后来出版全集的时候,川端还觉得这是他的
痛苦的回忆,他很想将它们同全集的作品诀别。
恐怕作家也意想不到吧,《千只鹤》和《山音》,在《读卖新闻》上,
与大冈升平的《野火》、三岛由纪夫的《禁色》一起,被选为1951 年度的最
佳三杰作,使他觉得与大冈、三岛两位新人一起入选,自己现今依然是新作
家的象征。《千只鹤》和《山音》还双双获得1952 年度的日本国设立的唯一
奖项——艺术院奖,他惊喜交集,感慨万千。艺术院在皇宫举行授奖仪式那
天,天皇亲自莅临,每项获奖者必须——分别向天皇就自己的获奖作品加以
① 《川端康成全集》,第33 卷,第527 页。
说明。川端在天皇面前低声地谈了这样的意思:小说中的一位姑娘手拿千只
鹤图案包袱皮,因而题名《千只鹤》。自古以来,千只鹤的模样或图案,这
是日本美术工艺和服饰方面所喜欢使用的。这是日本美的一种象征。从总体
来说,可以称作日本式的。作者的内心底里,仿佛有一种观赏千只鹤在晨空
或暮色之中飞舞的憧憬。②
川端康成在《千只鹤》这部作品里,主要是将菊治同太田夫人乃其女儿
文子的关系,放在道德与非道德的矛盾冲突中,来塑造这些人物的形象。首
先写菊治在与太田夫人发生“非寻常的关系”之后,菊治一方面想极力摆脱
太田夫人,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做于心不安,乃至太田夫人死后仍感到自己太
卑鄙,在街上望见中年妇人的身影也幻想着是太田夫人,诅咒自己“简直是
个罪人!”他认为死者不会用道德制约活着的人,于是染指文子,又自以为
是“中邪”,乃至文子失踪后,怀疑文子是否跟其母一样,背上了深重的罪
孽,他常常抱着一种“畏罪”、“请罪”的心情,同时又感激太田夫人和文
子对自己的爱,他虽然在道德上自责,但无法消除他这种矛盾的心理,相反
更引起他官能上的病态。太田夫人也如此,她一方面为自己的不伦行为感到
愧疚,叹息是一种“罪孽”,另一方面,又不能用理智克服感情,用道德战
胜情欲,落入痛苦的矛盾深渊而不能自拔,最后以自尽企图求得灵魂上的洁
净。至于文子,她认为母亲的死,是为了求得菊治的原谅,可又不认为母亲
有罪,这只是母亲的“悲哀”。“悲哀”两字在日语中还含有“爱情”与“同
情”的意思。菊治也认为“悲哀与爱情是相同的”。就这样,作家把太田夫
人的死,太田夫人和菊治的乱伦,都看作不是罪不可赦,而是真正爱情的表
现。
在川端的笔下,栗本千加子是个唯一丑恶的人物,她妒忌菊治同太田夫
人的爱情,特意介绍雪子给菊治认识,以破坏他们两人的关系。她更痛恨太
田夫人同她分享菊治的父亲,诅咒太田夫人是“克服不了自己的荡性才死的,
是一种报应!”最后造谣文子、雪子都已结婚,来疏远和破坏菊治同这两个
女人的联系。在这里作家写千加子胸前长着一块大黑痣,以她外形的丑和心
灵的丑,来同美丽的千只鹤图饰和素洁的志野茶碗作鲜明的对照,给人留下
了美与丑的强烈印象。
作者通过这几个人物的描写,企图将道德与非道德的矛盾和冲突,加以
调和,合二为一,目的在于说明:爱情不管是道德还是非道德,只要出于自
然,出于真诚,就是纯洁的。作家在描写菊治同太田母女的不伦关系时,明
显地贯穿了他们是两厢情愿,不是互相诱惑,“与道德不相抵触”的思想,
道德观念在他或她们身上压根儿就不起作用,在这里川端所追求的这种
“美”,实际上是一种病态美。
在《千只鹤》里的几个人物中,唯一保持洁净的,恐怕只有雪子了。作
家对雪子这个物着墨不多,似不重要,但事实上雪子是处在一个不可或缺的
位置,对于美与丑的对比都是以她的存在作为中介的。所以作家以雪子作为
纯洁的象征,用她的包袱图饰千只鹤作为书名,并不是偶然的。用作家的话
来说,千只鹤“是日本美的象征”。他还以雪子的千只鹤图饰包袱,同太田
夫人的哭相相比较,也觉得后者太丑陋了。作家的用意,是否以这种“日本
美”同某些人物丑恶相对照,还是另有一层深奥的含义?这似乎是要留给读
② 《独影自命》,《川端康成全集》,第33 卷,第533 页。
者想象和回味了。可以说,川端在这部作品里渲染的,是变态爱情的精神力
量,而不是性本能的生活。作为表现,在性行为方面,他采用简笔描写,写
得非常隐晦,非常洁净。比如对太田夫人和菊治似乎超出了道德范围的行动、
菊治的父亲与太田夫人和千加子的不自然情欲生活,以及他们的伦理观等,
都是写得非常含蓄,连行动与心态都是写得朦朦胧胧,而在朦胧中展现异常
的事件。特别是着力抓住这几个人物的矛盾心态的脉络,作为塑造人物的依
据,深入挖掘这些人物的心理、情绪、情感和性格,即他们内心的美与丑、
理智与情欲、道德与非道德的对立和冲突,以及深藏在他们心中的孤独和悲
哀。作者在小说改编电影的时候,作为原作者曾发表过意见,他一方面承认
《千只鹤》是以写“不道德的男女关系为目的”的,另一方面又担心电影对
人物的这种象征性心理描写,“搞不好的话,可能把它露骨地表现出来”①。
这说明,作家着眼于精神病态的呻吟,而不是单纯肉欲的宣泄。也就是说,
他企图超越世俗的道德规范,而创造出一种幻想中的“美”,超现实美的绝
对境界。正如作家所说的,在他这部作品里,也深深地潜藏着这样的憧憬:
千只鹤在清晨或黄昏的上空翱翔,并且题诗“春空千鹤若幻梦”。这恐怕就
是这种象征性的意义吧。
《千只鹤》运用象征的手法,突出茶具的客体物象,来反映人物主体的
心理。川端在这里尽量利用茶室这个特殊的空间作为中心的活动舞台,使所
有出场人物都会聚于茶室,这不仅起到了介绍出场人物,以及便于展开故事
情节的作用,而且可以借助茶具作为故事情节进展和人物心理流程的重要媒
介,而且运用得非常巧妙而得当。在小说里,作家精心设计了一对红、黑釉
的志野陶茶碗,这原是太田的遗物,由太田夫人转给菊治的父亲,再转千加
子,太田夫人死后,千加子又转到文子手里,文子最后自己留下一只,转送
给菊治一只,通过这种迭相传承,这对茶碗不仅联结这些人物的复杂关系,
而且蕴含这些人物内心底里的情趣,象征这些人物的命运。譬如菊治对茶碗
的触感产生了一种恼人的幻象,才从文子的脸上看到了太田夫人的面影,而
移心于文子;文子用这对茶碗款待菊治,并相赠其中一只,表现了少女的一
种纯粹的感伤;最后她把手中的一只摔破了,揭示了她的命运与归宿;这又
触发菊治产生同样深沉的悲伤,而太田夫人用过的茶碗留下的口红印痕,又
使菊治感觉到一种诱惑,唤醒了他的病态的官能,如此等等,看来作家企图
将古茶具的“形式美”,同作家主观认为人物的“心灵美”统一,使违反道
德的情欲变得合情合理。实际上,这种“形式美”与“心灵美”是很不协调
的,因为作家所描写的这种“爱情”在现实生活中是很难被人同情和认可的,
它仅仅是满足和陶醉于一种畸形的颓发病态罢了。尽管如此,作家用茶道这
一传统艺术加以装饰,不是将茶道中的茶具用作背景与道具,而是赋予这些
静止的东西以生命力,把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茶具写活了,这不能不算是
艺术上的独具匠心的创造。
长谷川泉指出的:“茶室和茶具成为作品背景的重要因子。它们作为情
节发展的媒介而被巧妙地活用了。注意到这一点,是正确把握《千只鹤》的
微妙之处。木石的茶具象有生命的东西似地与各种出场人物相对,来冷峻地
凝视充满各自的孤独和悲哀的徒劳的人生。如果着眼于从这一结构来分析,
① 《作为(千只鹤)的原作者》,《川端康成全集》,第33 卷,第196 页。
那么就可以打开《千只鹤》的门扉。”①
川端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