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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川端的文学作品中展开了拥有独特魅力的美的世界。”我告诉他,我写
《东方美的现代探索者——川端康成评传》的时候引用过这句话,他又情不
自禁地述说起川端与伊豆所结下的不解之缘来。若不是学生来请我们共进晚
餐,也许老先生的话头还止不住,在继续讲述川端与舞女这段动人的故事呢。
餐罢,汤本馆的女主人取出几张日本纸帖,恭请长谷川先生挥毫,他不
假思索地挥笔写了“邂逅”二字相赠。然后,又苍劲几笔,写下“一草一花”、
“柳绿花红”等川端句,让我从中选一,以兹纪念,很有情致。回到房间,
两人促膝坐在“榻榻米”上,又闲聊了一会儿,话题仍然离不开川端康成。
不过,这回主要是与长谷川先生商量为拙著《川端康成评传》撰写序文以及
挑选川端照片作插图之事。等长谷川先生入浴时,我拿起他刚赠予我的《伊
豆的舞女》初版刻印版,重读了一遍。此时此境,再次回味这篇美文,我不
禁回想起上次在汤本馆同伊豆人交谈时,她介绍说:这位舞女现今仍活着,
她觉得川端笔下的舞女形象太美了,如果让人看见自己如今的老态,有损于
舞女的形象。也就不愿公开自己的身分了。几十年的岁月过去了,她的心地
仍然像川端康成所描写的一样善良、一样富有人情、一样的美。1981 年至今,
又过去了五个春秋,她是否依然健在?我惦念着。此时,我完全溶进了《伊
豆的舞女》的委婉而含蓄的抒情世界里。
也许是自然美、人情美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这一晚我净是做着绿
色的梦、美好的梦。夜半醒来,迷迷蒙蒙,听见滴滴雨声,增加了一种说不
出的甜美的感受。清晨起来,打开格子门,走出阳台,凭窗凝视。昨晚以为
是秋雨,却原来是一片湍湍急流声,如今像滂沱大雨,又像瀑布倾泻,以山
壁为背景,回声之大,恍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呼啸。加上秋虫啁啾鸣啭彼伏此
起,不绝于耳,构成一曲绝妙的大自然交响乐。我们住在二楼的房间,这道
湍溪从窗下淌流,有如一条白色游龙,忽而急速泻下,忽而缓缓淌去,粗细
有致。溪中多石,或大或小,或高或低,流水淌过,水石相搏,做成一股磅
礴的气势,发出更响的更微妙的流水声,多么迷人啊!
日本近代唯美派诗人北原白秋曾以《溪流唱》为题赋,专门赞颂过伊豆
的此番美景。我沉吟着北原的诗,抬眼望去,伊豆山峦与昨天乍到时所见迥
异,它以鲜明的轮廓展现在眼前,在晨光照耀下,山峦、绿林远近层次分明,
呈现出墨绿、深绿、浅绿、嫩绿、碧绿,并不时变换着颜色,泛出熠熠的闪
光,与翻腾而过的碧绿溪水相连,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绿色的生机。我陶醉
了。经老先生提醒,我才匆匆盥洗,吃早餐,赶忙踏上新的旅程。
下一站是汤野,也是川端康成与舞女有缘重逢的地方。小轿车在天城路
向南行驶,中途参观了“昭和森林”,这里有一座雅致的博物馆、文学馆。
文学馆里设有川端康成、井上靖这两位大文豪的陈列室,还摆有其他受过伊
豆孕育的作家的陈列品。我们还参观了伊豆半岛最大的瀑布“净莲瀑布”,
之后匆匆地爬上天城岭。道路虽经新修拓宽,但山路还是弯弯曲曲,贴近天
城岭,满山遍谷万木苍苍,林木中有桧、榛、栋、栌,松、毛竹,还有许多
叫不上名字的。其中尤以被誉为自古以来与日本人“共存”的杉树居多。杂
木林婷婷如盖,漫空茏翠。在秋风吹拂下,枝桠轻轻摇曳,树叶沙沙作响。
这些当年的“见证人”仿佛在向我低语着当年川端在天城山这二十多公里的
山路上追赶舞女,与舞女一行结伴旅行的故事。
到了天城隧道北口,我们下了车。小说主人公“我”小憩的茶馆已经无
影无踪。现今北口一侧修筑了一座很有意义的文学碑,成块碑石成半拱形,
中间留下一条明显的自然沟痕,象征着主人公“我”同舞女之依依惜别。碑
石左边雕有川端康成的头像,右边刻有《伊豆的舞女》开头一句话:“山路
变得弯弯曲曲,我心想快到天城岭了。这时骤雨白亮亮地罩在茂密的杉林上,
以迅猛之势从山脚下向我追赶过来。”立碑者独具匠心,因为只有这段文字
最能充分表达川端当时急于要见舞女的心境,仿佛连雨点也在催促着他去追
赶舞女似的。这碑、这话,确乎增添了这座文学碑的抒情性。
为了照顾长谷川先生的腿脚不灵便,我们乘车穿过了天城隧道。我还记
得,上回访问这里时,是撑着伞徒步“走进黑漆漆的隧道,冰凉的水滴滴达
达地落下来。前面就是通向南伊豆的出口,露出了小小的亮光”,我们那时
的心情,仿佛就踏着川端和舞女的足迹走过来似的。如今安然坐在车厢里,
也就没有这种感受了。
出了隧道南口,就是南伊豆了。顺崖边围着一道白色护栏的山路行驶不
远,通过河津七瀑布环形天桥,它高高悬在山谷之中,环行上下三圈,从一
座山飞越到另一座山,蔚为壮观。据说,修建这座三层环行天桥,耗资四十
五亿日元。驶过这天桥,转眼间就到了汤野。当年川端和舞女是翻山越岭,
沿河津川的山涧下行十余公里才能到达这里的。
在汤野,我们本想在川端投宿过的福田家歇息、用餐,碰巧老板娘上东
京去了,全天歇业。女招待看我们是远道而来,将我们让进店堂,用茶水招
待。我偶然抬头,发现壁上挂着一幅字轴,书写着“天上人间再相见”几个
字,落款是川端康成,没有记明年月。我问长谷川先生是哪年书写的?他说:
大概是晚年吧。可见川端康成的多愁善感,对舞女的情思并没有因为时间的
推移而有所消减。尔后,在女招待的向导下,我重巡福田家。这座纯日本式
的楼房已有近百年的历史,虽然部分扩建,但全楼仍然保持着当年的风貌。
庭园精巧幽美,布局雅致匀称,加上满院樱树,颇具日本庭园的特色。对着
门厅处立了一尊姿态优美的舞女塑像,旁边辟了一泓池水,放养了十余尾鲤
鱼,有红有黑,也有红白、黑白相间,色彩绚丽。时而将身子挺出水面,时
而又成群向我脚边簇拥而来,勃勃有生气。日语里,“鲤”与“恋”是谐音,
包含着充满恋情的意思。院里左侧立着一座川端文学碑,据长谷川先生介绍,
这是最早建立的一块碑,显得十分古朴。像这样的川端文学纪念碑和塑像,
在伊豆还有好几处。然后,女招待引我上二楼参观一间靠边的房间,对我说:
“这是川端先生年轻时住过、晚年时常来写作的地方。”她透过窗户,伸手
指点隔着一条小河的斜对岸的一间小屋说:“那就是当年舞女一行巡回艺人
泊宿过的小客店旧址。”川端所描写的夜雨听鼓声一段经历,就是在这里发
生的。那时候,缠绵的雨引起了他对舞女的无限情思,夜雨中他听见鼓声,
知道舞女还坐在宴席上,心中就豁然开朗;鼓声一息,他就好像要穿过黑暗
看透安静意味着什么,心烦意乱起来,生怕舞女被人玷污,表示了他对舞女
关注之深沉,爱护之真切。汤野这家小客店曾经被大火洗劫,如今建筑物已
面目全非,但风韵犹存,仍然飘荡着一种令人爱恋的氛围。
从汤野到川端与舞女分手的下田港,还有一段路程,因为要赶乘四时许
的国铁伊东山手线电气列车返回东京,只好割爱不去了。伊东山手线是沿伊
豆半岛东部海岸而行,面临相模湾。我早就读过德富芦花的名文《相模湾落
日》、《相模湾夕照》,久已向往相模湾黄昏之美。如今有机缘亲临其境,
也可以弥补未能到下田这件憾事之一二吧。
我们是从河津站上车的,为人细心的长谷川先生安排我靠窗而坐,好让
我尽情饱览一番相模湾的落日景象。列车一驶出车站,眼前便出现了波光粼
粼的海面。放眼远眺,海天一色,相连之处,烟霞散彩,舞女的故乡大岛忽
隐忽现地突现在海面上,罩上了几分神秘的色彩,使它像舞女一样更富有迷
人的魅力。车行至真鹤,迎面一片红霞,太阳开始西沉了。相模湾此时的景
色美极了,真如德富芦花所描绘的:天边燃烧着的朱蓝色的火焰,逐渐扩展
到整个西天。一秒又一秒,一分又一分,照耀着,照耀着,仿佛已经达到了
极点。天空剧烈燃烧,像石榴花般明丽的火焰,烧遍了天空、大地、海洋。? 。
太阳落一分,浮在海面上的霞光就后退八里。夕阳从容不迫地一寸又一寸,
一分又一分,顾盼着行将离别的世界,悠悠然地沉落下去。
此刻这派格外迷人的暮景,无穷地变幻着它的色彩,充满着自然的灵气,
我不觉完全沉醉其中,与伊豆的山与水,与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融合
为一体。可以说,这种与自然、文学的契合,达到了忘我之境地。黄昏的景
色在窗外移动着。我的思绪也随着窗外流动的景物飘然远去,但却没有消
逝? 。
二 雪国的诱惑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这是川端康成的名篇《雪国》开首的名句,它的美,川端文学的美,深
深地吸引着我。记得多年前曹禹先生出访东流之前,让我介绍几篇当代日本
文学佳作。我试推荐几篇,《雪国》便列其中。诚如曹禺当时赐教云:“昨
日始读川端康成的《雪国》,虽未尽毕,然已不能释手。日人小说确有其风
格,而其细致、精确、优美、真切,在我读的几篇中,十分显明。”
多年来我一直盼望访问《雪国》的舞台。最近为研究日本古典名著《源
氏物语》访问日本,终于实现了这个祈盼已久的愿望。
《雪国》的舞台是新泻县越后汤泽。埼县的至友矢野玲子女士知道我喜
爱川端康成文学,尤其是《雪国》,便邀我们赴汤泽一游,并亲自由其夫君
矢野进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