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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坚白语塞。
与萧坚白上床的第二个月,清川的例假没有来。一向准时到刻板的例假,足足推迟了七天,还是杳无音信。清川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内裤的痕迹。但每一次,都是失望。
媚媚诞生后,清川安装了节育环。按照规定,她中规中矩每隔五年到医院更换一只,如今已换到第三只。期间从未出过纰漏,连一丝一毫的惊吓都没有发生过。
清川上网浏览了一遍相关的网页,原来戴环受孕不是什么新闻,全体女人都有可能遇到这种倒霉事,几率比坐飞机失事高了不知多少倍。
清川颓然掩住面孔。她39岁了,这辰光怀孕,不是晚节不保是什么?!
恐怖的消息得让萧坚白知道,他有责任分担她的痛苦。清川拿起电话,一阵发愣。她蓦然惊觉,萧坚白,只存在于每周三的午后,精神病医院那间静寂的办公室。除此以外,她无权骚扰他的生活。她不能打上门去,对萧夫人说,我怀了你丈夫的孩子。她能这么疯狂吗?
清川无计可施,买了一沓早孕试纸,天天做两遍以上的测试。试纸显示,尿液是阴性的,不是怀孕。不过内裤始终干干净净,连月事来临前腰酸背痛的现象都没有出现。
熬到见面那天,清川几近崩溃。她已经确信自己是怀了孕。39岁,怀了野种!万念俱灰之下,她甚至物色妥了做人流的医院。一间经常在报纸上做广告的私立妇科医院,无痛超导人流。
生媚媚以前,清川做过一次人流,当时她和满城刚领完结婚证,连宿舍都没分到,不可能在大街上养孩子。手术没有麻醉,那种痛,她一想起来,就会不寒而栗。
萧坚白闻听她的情况,眉头打起结来。你不是说,已经上过环的吗?!他责问道,语气有嗔怪的意味。他在怪她,没有做好安全措施。这是她的义务,与他无关。
“也许是意外……”清川有气无力地坐下来。
萧坚白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片刻,他停顿下来,摸出皮夹,掏出厚厚一沓人民币,粗略地数了数,递了过来。
“这是五千块钱,我昨天刚领到的科研奖励金——不论是不是怀孕,也先别管孩子是谁的,你拿去买点营养品,补补身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清川被大大地挫伤了,她慢慢直起身子,怒目而视,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以为我是来敲诈你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萧坚白把指头竖在唇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心疼你。”他扳过她的肩头,把她搂进怀里,用下巴在她脸上磨蹭着。
清川一扭身,挣脱开来。
“我上年纪了,不喜欢辣味和火药味……”萧坚白解嘲地摊摊手,无可奈何地说着。
《迷乱之年》 Ⅲ《迷乱之年》 花 家 军(1)
花 家 军
在妇科医院,清川被排除了怀孕的可能。医生告诉她,她的情绪太过紧张,导致内分泌紊乱。卵巢功能没有衰退吧?她急迫地问。医生笑了。没有衰退。医生说。
清川有些失落。潜意识里,其实她渴望着在16年以后重温一次怀孕的感受。纯女人化的体验。那是作为女人的一种标志性的能力。说明她仍然是一个女人。一个有用的女人。一个健康的女人。一个有资格勾搭男人的女人。
怀孕。多么性感、多么动感的词语。
她黯然失色地返家,途中接到屠秋莎的短信。我回来了。屠秋莎在短信里说,今晚去你家蹭饭吧?
清川表示欢迎,她顺路到车站等着屠秋莎。屠秋莎没有乘公交车,她打的。屠秋莎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从来不去挤公交车。
“你瘦了。”一见面清川就说。
“老挝、越南能有什么美食?”屠秋莎挽住她的胳膊。
“在旅途中忘掉他了吗?”清川笑问。屠秋莎说过,她要尝试用旅行彻底忘记副市长情人。
“是的,我把这次旅行成功地当成了一次葬礼,”屠秋莎说,“他的葬礼。”
“我想象着,死了的他终于属于我了。我为他料理后事,为他送葬,还穿着黑色丧服——事实上那是我和他的结婚礼服。他的葬礼是我真正的婚礼,是我一生的高潮,是我所有伤痛的补偿。”
“你还见他吗?”清川直击核心。
“我一到家,他就来了,”屠秋莎沉湎在她的爱情葬礼中,神情低柔,“我没有让他进屋,我隔着防盗门对他说,你已经死了,你在过去的时间河流里溺毙了,消亡了。”
“悲愤出诗人!”清川哗笑。
“他可能明白了,也可能没有明白,但他答应永远不再打扰我。”
清川为屠秋莎买了一匣她最爱吃的椰蓉蛋,领她回家。清川对屠秋莎讲述了满城的病,讲述了桃,但没有提到萧坚白。
“虽说齐大非偶,但花满城这种卑鄙的小男人,也绝不可托付终生。”屠秋莎痛定思痛地总结。
“还有,你家那个钟点工,一看就是闷骚的货!”她说。
“白白中了他的障眼术,”清川道,“他做出一副落水狗的惨相,害我同情他这么多年!”
“现在的男人都懂得出卖色相,博取女人的怜悯吗?”屠秋莎讪笑道。
“也许他们全读过男装版的《灰姑娘》。”清川泄气。
打开大门,一屋子的人,笑语喧哗,高谈阔论,浓烈的香烟味扑鼻而来。清川下意识收住脚,以为走错了家门。犹疑间,小保姆看见她了,从人堆里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委屈地申诉道:
“俞阿姨,这帮人自称是花叔叔老家的亲戚,赖着不走,还非要我给他们做饭吃……”
“谁赖着不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出来,挑衅道,“小丫头怎么说话的?这儿本来就是我哥的家,我爱住多久住多久!”
清川认出来了,这嚣张跋扈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花满城的弟弟,以务农为生的花满楼。此人游手好闲,早年因偷窃罪被判入狱两年,是花家的一员大将。土生土长的农村痞子。
“请坐,请坐……”清川虚弱地应付着。
“妈也来了。”花满楼告诉她。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应声而起。老太太刻意打扮过了,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穿一件崭新的碎花衬衣,连标签都没摘,吊在脖子后面,喜气洋洋地晃悠。
清川上前叫声妈,亲亲热热地搀扶着老太太,说您老人家气色不错,又说咱们都挺惦念您的。一脸虚情假意的欢喜。
“农民都喜欢成群结伙的。”屠秋莎在她耳旁嘀咕。
对着这群人,清川头痛欲裂。花家亲属没一盏省油的灯,从前一度跑来打秋风的亲朋好友,一拨接一拨,不光是直系亲属,连邻里街坊都大言不惭地号称是花家的人,就差把阿猫阿狗都领来城里观观光,过过洋荤。一来,个个都是大老爷们的派头,蹭吃蹭喝,游山玩水,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不提一个“走”字儿,颇有错把花家当自家的气势。
幸好不待清川忍无可忍地发作,满城先行撵了客。人事局的宿舍就那么三五幢房子,谁家来了客人,一下子全知道了。同事打趣满城,说你家是搞扶贫工程还是怎么的,长年有农民兄弟上门。
满城耿耿于怀,当天就把亲戚扫地出门。从此,花家人绝了迹。但在逢年过节,满城会和清川媚媚一道,坐火车回一趟老家,看望看望四邻,留下丰厚的压岁钱。
《迷乱之年》 Ⅲ《迷乱之年》 花 家 军(2)
满城生病住院的事,清川在电话里向他姐姐花满枝提过。隔着听筒,清川不知道花满枝的想法,只听见她唔唔应着,一句话都不说。清川心想,抑郁症是新近被医学界高度重视起来的一种疾病,置身农村,花满枝不见得有充足的认识。因此当下没太留意她的态度。
谁知道不出三天,以花老太为首的花家大军气势汹汹地赶了来。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共有十三名成员,包括花满城的堂兄表弟什么的,大多是身强力壮的汉子,眼露凶光。若是一人提上一根木棍,就是一支所向披靡的敢死队了。
“我这次来,主要是看我儿子。”花老太一板一眼地宣称。
这位18岁便嫁人生子的老太太,不是一般畏首畏尾的农村妇人。她可是一位剽悍厉害的人物,有过抡棒退贼的光辉记录。她守寡多年,单身一人,种高粱,喂家禽,拉扯大了三个儿女。
“满城身体不太好。”清川实言相告。
“身体不好?”花老太咄咄逼人,“你偷偷摸摸地搬了新家,连地址都不跟我们花家人讲一声,害得我们到处去问。你把你疯疯癫癫的娘接到家里,请了保姆,太上皇一样伺候着。你们姓俞的享受着豪华的大房子,想方设法把我儿子扔进疯人院,还说他身体不好?!”
随着花老太的慷慨陈词,花家姐弟一左一右地杵在了母亲旁边。见状,清川惟有保持缄默。既然老太太是来吵架的,那么她任何无心的话语,都可能成为被攻击的借口。她不想跟花家人翻脸,她没有精力迎接一场新的战争。
屠秋莎眼见来者不善,伶俐地闪身挡在他们中间,乖巧地问候,伯母,饿了吧?吃了饭再聊啊。她一迭连声地叫唤着小保姆,递给她几张百元大钞,让她立马到楼下的中餐厅叫一桌好酒好菜上来。
“伯母,我是清川的好朋友,您千里迢迢地来,这一餐,就算是我给您老人家接风!”屠秋莎满面笑容地抓住花老太的手,一盆火似的,赶着问她身体可好,庄稼可好,有几个孙儿孙女,云云。
老太婆给她一掇弄,暂时转移了注意力,花家姐弟也就不便发作了。屠秋莎的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