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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的,苍鸿,那我怎么办?我得休学吗?我不要!我还想继续念书,还想考大学……不能了,即使她满心不愿意,浓浓地悔恨,她再也不能继续待在学校,不能考大学,甚至连光复楼都不曾真正踏入……想着,她不禁微微苦笑,她的人生像老太太手里一团理不清的毛线,糟糕透顶,而她居然最在乎没能有机会搬进光复楼的教室?
可这对她而言,的确是最大的憾事,她一直那么憧憬搬进光复楼,那么憧憬那些倚着光复楼、沐浴夕阳残照里专注读书的少女们,她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同她们一样,成为学妹们眼中成熟懂事又坚强独立的学姊,她是多么希望在搬进光复楼后,自己能坚强一些、勇敢一些,不再总是柔弱无助的模样,她是多么希望啊!
可这个梦想也许永远不能实现了。
强烈的苦涩堆上心头,方紫筠闭上眸,品味着那令人心酸又心痛的滋味,一时之间,竟恍惚了。
直到一个清脆的嗓音唤回了她,“陈太太,陈太太?”
陈太太!
方紫筠悚然一惊,眸光一转,直直射向那个竟如此称呼她的护士小姐。
不是护士小姐唤错了,是她挥不去心头那股蓦然浮现的不甘──为什么女人一结了婚就必须冠夫姓,再不是小姐,而成了太太了?
不,她还没准备好,她还不甘愿成为某人的太太,不情愿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啊……“怎么了?方紫,瞧你失魂落魄的?”爽朗的男声在护士身后扬起。
方紫筠这才注意到原来陈君庭站在白衣护士后面,他侧出身子,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孩。
他那么小心翼翼地抱着,像捧着容易摔碎的陶瓷娃娃似的。
方紫筠望着,心一紧。
那是他们的孩子啊,一个肌肤白细、五官清秀的小婴孩,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公主,将来会喊她一声妈妈的、最贴心的女儿啊。
“盈儿……”她喃喃,不觉直起上半身,伸出产后依旧虚软的藕臂,“我的盈儿,让我抱她。”
“好,盈儿,让妈妈抱抱哦。”陈君庭微笑,一面哄着怀中粉嫩的婴儿,一面将她递向方紫筠,方紫筠接过,先是怔怔地看着怀中的婴儿好一会儿。
陈枫盈,她的女儿,她与陈君庭的女儿──她是那么娇小又细致啊,一双才刚刚懂得张开的明亮眼睛,好奇地、灵动地看着她。
这是一双多么清澄、灵透又纯净无瑕的眼睛啊!将来她会用这双眼睛看这大千世界,看春去秋来,看日出日落,她会看到这世界所有真诚美善的一切,也会被迫看到掩不去的堕落污秽。
她会震惊、讶异,甚至带着微微恐惧,但她仍必须去面对,面对这样一个有情却也无情的世界。
“可是你不必怕,你不必怕,盈儿……”方紫筠喃喃,嗓音细微,却蕴满无限感情,“妈妈会保护你的,会给你最温暖、最幸福的家庭,让你有勇气去面对一切。”她神情恍惚,玉手轻轻抚过女儿的颊。
“对啊,盈儿,我们一定会保护你的。”
一个浑厚而低沉的嗓音插入,方紫筠抬眸,映入陈君庭跃动着光辉的性格脸庞,他对她及女儿微微笑着,一向锐气的烈眸此刻燃着的却是温暖的火焰,“我会保护你们,”他低柔地对方紫筠许诺,“给你们最温暖幸福的家庭。”
“真的……真的吗?”方紫筠怔怔地问,心头蓦地掠过莫名的感觉──像是淡淡酸涩,却又淡淡甜蜜。
“真的。”他点头,黑眸温暖地看她,“方紫,你相信我。”
相信他……方紫筠眨眨墨睑,眼眸忽地湿润了,她痴痴地,透过朦胧泪雾凝望他。
眼前的人是她的丈夫啊,他已不再是个单纯的少年了,他将与她共同撑起一个家,共同抚育他们的女儿。
他必须是个男人,是个有担当、坚强果敢的男人,而他跃动着火焰的黑眸,也说明了他决心如此。
他会坚强、会努力,而她也该让自己同样地坚强,付出同样的努力。
因为他们已经结婚了,而且还拥有了孩子。
他们必须对婚姻及家庭负责。
※※※
日子平淡又惊险地展开了。
像一匹上好的绸缎,表面上看来光洁无痕,可仔细触摸,却仍发现有些微的凹凸不平。
由于母亲一直对她年纪轻轻便奉子成婚十分介怀,又对家境贫困的陈君庭相当不满,所以自从结婚后,方紫筠等于是跟母亲断绝关系了,搬入陈君庭家里,与他的外公一起住。一家四口就这么挤在一方小小的、破旧的屋檐下。
在陋巷的小屋里,外公仍是经常出海捕鱼,而陈君庭转读夜校,白天则既送报纸、又在速食店兼差,因此,屋里经常只有方紫筠母女两人。
虽然休了学,她仍是抓着了机会便捧着课本读,直属学姊毕业后将一堆教科书及参考书转送给她,而这些,便成了她日日迫切啃噬的精神食粮。
然而,她并没有大多闲暇时间可以留给自己,大部分时候她必须为了操持家务及照顾女儿而忙得团团转。
洗衣、买菜、煮饭、打扫,这些日常家务不仅要做,而且还得不停分神去照顾女儿,喂她喝奶、替她换尿布、洗澡,还得在她哭闹不休的时候抱起她来,轻轻地摇晃诱哄。
婴孩们是不分日夜的,他们总是哭着入睡,睡醒了又哭,日日夜夜折磨着父母的神经。
方紫筠经常觉得自己纤细的神经快要绷断了,尤其当深夜,外公和陈君庭都沉沉睡去的时候,她还得一个人独自躲在屋子的角落,柔声哄着哭泣不休、不肯乖乖入睡的女儿。
而这一晚,陈枫盈也许是因为白天轻微地着凉,身体不甚舒服,情绪相对也就特别烦躁,不停地哭泣。
“乖,盈儿,妈妈知道你身体不舒服,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了。”她低声哄着,温柔地摇晃着女儿。
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她的手臂酸痛,几乎要折断,嗓音也沙哑不堪,可哭泣的陈枫盈仍是不肯入睡。
“别这样,盈儿,睡吧,乖一点好不好?”方紫筠哄着,泪水不觉冲上眼眶,微微地刺痛着。她连忙深呼吸,不让喉间逸出微弱的呜咽,“乖一点。枫盈,你会把爸爸跟曾外公吵醒的。”
陈君庭跟外公睡得并不好,虽然她躲得远远地,但陈枫盈的哭声仍是一阵一阵远远地钻入他们的耳膜,教他们在梦中翻来覆去,怎么也不安稳。
“……爸爸跟曾外公白天工作都很累,你舍得让他们晚上也睡不好吗?”当女儿的哭声逐渐高亢的时候,方紫筠的心绪亦逐渐慌乱,两道秀眉紧紧颦着,急切地跟女儿打起商量。
她好怕,好怕陈枫盈的哭声吵醒陈君庭。记得上星期有一晚,因为同时应付工作及期末考、精神特别紧张的他在被女儿吵醒后,忽地急急冲向她,布满血丝的疲倦双瞳蕴着明显的怒气。
他看来就像忍不住想甩枫盈一耳光似的。
要不是方紫筠连忙把婴孩抱出屋外,他或许真会控制不住自己火爆的脾气。
“……走吧,妈妈带你到屋外散散步好不好?”方紫筠哑声道,随手抓起桌上一个小玩具,“我们到外头玩,看看月亮好不好?”
一面说,她一面抱着女儿往屋外走,轻轻打开木门,又悄然关上。
亭亭倩影飘过长长的陋巷,来到临着溪流的马路边,落定一张位于路灯下的石椅。
“看,月亮。”她低头对女儿说道,然后扬起眸,凝向独自高挂天际,盈满清辉的月轮。
淡金色的月光不知怎地,竟微微锐利,轻轻刮着她苍白的脸颊。
有些刺痛。
她一颤,连忙收回凝定圆月的眸光,望向怀中的婴孩。
她仍微微抽泣着,像是喘不过气来的哽咽听得方紫筠心疼不已,“别哭了,盈儿,我们玩这个。”她一面说,一面摇起手中造形可爱的波浪鼓,“看,好不好玩?”
波浪鼓左右晃动着,敲打着清脆的韵律,陈枫盈忽然不哭了,白白胖胖的小手扬起,紧抓住波浪鼓的把柄。
方紫筠让她抓住,笨拙地摇晃着。
有一下、没一下的单调脆响乘着六月夜风的羽翼,在空中回旋盘桓。
方紫筠听着,忽地怔了,“这是苍鸿送的礼物……”
波浪鼓是她产后不久,陆苍鸿来看她时带来的礼物,除了这个,还有许许多多婴儿会喜欢的小玩具。
她记得,陈君庭曾为这些礼物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我的女儿不需要陆苍鸿来讨好!”他怒吼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些小玩具全部扫落垃圾桶。
而她唯一偷藏下来的,就是这把波浪鼓。
几个月来,就是这单调而清脆的声响伴着枫盈,也伴着她……六月底了,再过几天他就要参加大学联考了,不晓得他准备得怎样?
方紫筠想,半晌,忽地苦笑摇头。
当然没有问题了。她真傻,陆苍鸿是何等绝顶聪明的人物,哪需要她为他担心课业的问题。
他肯定能金榜题名的,绝对考上第一志愿,不需她无谓的担忧。
他总是将自己的一切处理得那么好,那么有条不紊,不需她或任何人为他操心。
他不需要她的担忧,从来不需要……她深吸口气,忽地被一阵莫名的感觉攫住,胸膛仿佛空空落落的,既像空虚,又似寂寞。
她轻咬下唇,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这样的落寞感束缚,她有丈夫,还有个孩子,有一个虽然清寒却完整的家庭,有家人们伴着她──你还求什么?还要什么?还不满足什么?
她在心底呐喊着,问着自己,却隐隐地明白这些也许是无解的问题,永远不会得到答案。
她感到绝望。
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