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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放弃呢？”
“因为我做了让自己害怕的一件傻事。”
“什么傻事？”
“心血来潮地观察了AI人的社会。”
明正就着一块火腿喝啤酒，结果噎住了，吃力地咳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看，当时我们一直想做一个不同于一般网络游戏的好东西。”我不紧不慢地啜一口啤酒说一段，“流行的网络游戏都是打打杀杀练功聊天的那套，可投资者并不喜欢这个，他需要一个平和的东西，所以我们想到了模拟建设。”
“以前并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网络游戏，但没有成功，失败的原因是吸引不到玩家。这种游戏实际上是在建设一个虚拟社会，而没有大量的参予者，一个社会是不可能建立起来的。就算有参予者了，一切从零做起，最初也是最基础的建设时期那种枯燥的建设工作能否让参予者坚持下去？那些社会里必不可少的底层工作有没有玩家去干也是个很大的问题。所以我们想到了在这个虚拟的环境里创造大量的人工智能人，让他们去从事一些玩家根本不愿意去从事的社会工作。”
明已经咳完了，默默地起身去僵立的摊主身边的酒箱里再拿两瓶啤酒，启盖，然后拿过来，放一瓶到我面前。
“谢谢。”我把空瓶放下，接过明递过来的酒，等着他坐下来再接着谈我的游戏生涯。
“普通的网络游戏里也有AI人，就是那些做靶子给玩家砍来练功的家伙，他们其实没有生命，没有思维，只是电脑实时演算出来的一个个形象。”我对明说，“它们只是用来被玩家砍的工具，可我们的游戏不能这样，我们的AI人要从事很复杂的社会劳动，必须在设定里给它们一些社会性以便相互合作，所以，身为主技术人员的我赋予了它们具有一种绝不该给的权力。”
明缓缓地开了口：“……思维？”
“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个错误，”我很艰难的咽下口中的酒，“你说说，一种会思会想的东西还能不能算虚拟物体呢？”
明的眼光里也有一丝迷惑。
“我真的很糊涂啊！你知道吗？思维这种东西是会自由生长的，只要有苗，会慢慢的长成树。”我说，“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分不清屏幕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哪个是玩家扮演的，哪个又是AI控制的虚拟人，他们有一样的智慧、一样的行为举止、一样过着平淡而真实的生活，维护着一个按我们制定的游戏规则正常运行的网络社会。”
“然后呢？”明问，看不清他的眼光，他的眼中闪闪烁烁反射的是炉上的火苗。
“没有然后了……”我干笑一声，“我不经其他技术人员同意纂改了程序，高智商的AI人一夜之间消失，取而代之以没头脑的家伙，社会系统很快崩溃。虽然是实验作品，可投资者已经向社会开放并收取网络游戏费用，玩家损失很大，差点打官司，我名誉扫地，被踢出这一行。”
向明摇摇酒瓶：“我想我被踢出去的细节你在我资料里看见过的。”
“资料里说你根本不解释为什么那么做。”
“不解释是因为那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而且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想原因。”我回答。
明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火锅是用固体酒精烧的，这会儿已经烧完，火熄了。
“我们回去吧，”我对明说，“这会儿走回去，正好可以赶上系统重启后开店门。”
“突然从摊主面前消失吗？”明指了指僵立着的摊主，“别忘了对于他来说这一小时是根本不存在的。”
“对于神来说，抹杀一个子民的记忆不是很容易的事吗？”我反问明。
“神很少会去顾虑一个单独个体的得失，因为与整个社会来比这完全可以忽略。”明点头，不以为然地站起来，准备离开，“我们是一路人，我想能你理解这点，这并不是冷血。”
我们走在回店去的街上，天气很冷，明握着我的手放在他的口袋里，他的手很温暖，也很大，他牵着我走，一言不发。
远远的，我们看见了店门。
明停住脚步，“可以忘掉这一切，”他说，“我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够了。”
“当年我发现AI人开创了他们自己的电脑网络时代时十分惊异，那种足以影响整个社会文化的自由交流方式是上层世界的管理员无法控制的，因为它是独立于上层世界的平台，唯一掌握的方式只有直接参予其中。我不能让我创造的世界脱离控制，那太危险，所以不得不创造一个身份进入那个世界建立管理室，用电脑与他们的网络平台直接连通以达到监控的目的。只是上层世界的电脑即使接入了下层世界的网络也不会改变它的系统时钟频率，它反映的，永远还是上层世界的时间。”我也停下来，和明并排站着看远处店里的灯光，“本来我可以忘记一切，如果不是发现那个似曾相识的时钟现象的话，我可以永远忘记它。但我还是看到了，即使刻意漠视还是逃不过。几个月来我一直拒绝承认我对看到的一切现象是熟悉的，当我看到那个时钟的时候我知道再也不能装下去。明，我想我也知道多年前为什么会毁掉那一切了。我只是在逃避一个真相，我离它太近，所以本能的去毁掉发现它的一切可能。”
“知道真相固然痛苦，可又有什么关系呢？习惯了就好。”明握着我手的手紧了紧。
“明，你知道对于我来说，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生命之上的东西？”
“是的。”
“是什么？”
我告诉他：“存在。”
明转过身来面对我，把我搂进怀中，“我不会取走这件东西，”他说，“永远不会。”
“明，今天你一直陪着我，所以占用了第二十五小时的顾客是我，我理应失去最宝贵的东西。”我从他怀里抬起头，冷静地说，“我已经这样告诉系统了，它会作出最合理的判断不是吗？你一直这么告诉我的。”
“胡闹！”明大吼一声，松开搂着我的手，向便利店方向拔腿就跑。
“你无法阻止的，我锁住了程序。”我对着明的背影大声喊。
明刹住了步子，“你疯了！”他转过身来，气急败坏地对着我怒吼，“告诉我密码！”
“不！”我拒绝，“第二十五小时结束时，它会自动解锁，你仍是管理员。”
明的眼里要喷出火来：“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系统的稳定。”我回答。
明楞住。
我走上去，用双手捧住明的脸，把它捧到眼前来与他的眼睛直视，“明，我对于你的意义，仅仅只是可以谈得来的潜在恋人吗？”
明的眼睛黯然无光。
“我们为什么互相吸引？为什么那么了解对方？”我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们真的是一路人。”
“你看见了那个记录？”
“你记得很详细，把你我对比得也很详细，我是你的镜子，你是我的影子。”我如耳语般对他说，“你选择我做店员并不是没有目的的，因为我和你太象了，观察我发现真相的过程可以对你起到参考作用对吗？现在我已经觉悟了，你呢？觉悟了吗？”
明的脸离开我的双手，他向后踉跄几步。
“如果说我们这个世界是你创造的，明，那么是谁创造了你？是谁创造了你的世界？”我并不放过他，提高声音追问。
“不要再说了！”明大喝一声，声音已经变了调。
“我们都在寻找最宝贵的东西，其实它们是一样的。”我张开手臂，上前抱住瑟瑟颤抖的明，“如果那也是你的真相，明，接受它吧，那并不比世界上的其它事情更让人难堪。”
“你并没有接受。”
“我并不是因为绝望而做出这样的选择。这个世界的修正程序早就做好了不是吗？它会让这个社会运行得更为稳定，只是那个世界没有我。第二十五小时本该是系统停机维护的时间吧？那个时间里出现的我和所有顾客其实都是系统的错误。我很不幸地查过自己的资料，那个雨夜里便利店外被撞到的女人按系统运行的原则已经被安排死去了罢？这半年来一直是你让系统在迁就我，可那是不对的，我也曾是个管理员，我懂得职业道德。”我轻轻拍明的背，看看腕上的表，“还有两分钟，修正程序就要运行了，谢谢你一直维护我到今天。”
“恨我吗？”明问。
“不，”我回答，“我们同病相怜。”
在我们前方，二十五小时便利店灯光明亮。
“回去店里吧，我不去了。”我推了明一把。
“一个人不想回去。”明低声说。
“可神是不能离开的，”我说，“那里是很多人的希望所在，你必须把那店开下去啊。”
明不说话。
我踮起脚抬起头，将唇吻在明的脸上。
“再见。”我说，“真可惜，虽然我们近在咫尺，我却从不知道你真正的样子，你真实的名字、真实的年龄……”
唇上触觉一片冰冷，不知道是因为天上的雪飘了下来，还是明的脸已经湿了。
我无法知道，明的头一直固执地拒绝抬起。
天地重生的瞬间，我的世界灰飞烟灭。
……
静，听啊，远远地，在林里，
在死叶上的希望又醒了。
后记
□香蝶
接到约稿电话的那天我正从城市的一端前往另一端的家，冬日的残阳从路边高楼的阴影间断断续续的洒下些不那么温暖的光片，透过出租车的窗，把我裹在车后座一个因为明暗不断交错而显得不那么真实的狭小空间。
有时会有奇怪的感觉，感觉到自己正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一个宽大的舞台，舞台上有陌生人也有我自己，一幕幕演着各种戏剧，在这个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