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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稍具野心,或有点出息,不是藉个题目请你下台,便是明升暗降,设法削去你的兵权,永远如此,使得部属皆有指望,众心归向,而不至于太阿倒持,尾大不掉。所以山西派军人能够在阎氏手底下起来的,简直没有一个(像商启予在晋军那么深的资望,也是离开阎氏才阔起来的。至于傅宜生、徐次辰之流,虽得建牙一时,仍仰阎氏鼻息,尤非阎所拔擢),固然阎氏封建主义过深,取用人才限于同乡(同是晋人,倘有晋南晋北之分),范围太狭,其最大原因还是由于这等循环制度,照例是亲则不尊,尊则不亲,经过他的提拔,总能使你够过,等一坐上汽车,便是夕阳虽好,将近黄昏了,惟独此君仗着一部倒二八扣的《论语》,和赵普相爷冥冥中相助,使他督军榻上半场清梦换来后半生富贵功名,居然在阎氏环身四将中占着第一把交椅,始终处于既尊且亲的地位。山西全省,除开阎氏,由军政官吏直到老百姓,背地里提起赵某,不管说好说坏,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尤可引为自豪的是,赵普用的是两个半部《论语》,此君却只用了半部之半便能到此地步。假使赵普先生地下有知,能无愧煞?只有一桩美中不足,是他日挟《论语》以相爷赵普自命,而人偏以赵子龙呼之。也不知是晋人朴实守旧,不善揣摹风气,因他做过镇守使参谋长等武将,而行起新政来一身是胆,和赵云打仗时的勇敢一样,觉着这称谓合式呢,还是想等应梦贤臣把下余十之七八的《论语》都使出来,再行恭上尊号呢?始终改不过口来也就罢了,偏这四员健将政绩在民,各有千秋,有那反对分子便以四凶呼之,日久传到四将耳边,把说的人恨如切骨,四处密查暗访,必欲得而甘心。
无如说此话的人大多,一时也消灭不完,本就气愤得没法,偏偏遇上周少章这个倒霉鬼当着酒席筵间,把当政诸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嫌口说无凭,词不达意,竟把上面所说各节做了一副长联,上联挖苦阎氏,文为“六政行不到五台,敢把你老子怎样”,下联骂这四员大将,文为“四凶害遍了三晋,教这些小民如何”。当时倚酒发气,只顾切题快意,肆无忌惮,哪知人口是敞的,人心是刻薄偏激的,此联一出,不消数日闹得省城皆知。阎氏四将听了怒不可遏,立时密令左右调查联语来源。这类事既已传遍众口,哪还有调查不出来的,自然一访问就问出来由。总算彼时权要还稍微顾及一点公议,只管逞心快意,害起人来多少总得抓住对方一点把柄才能下手,不似后来军阀,稍有违忤,随便给人戴上一顶帽子,立时便可发难,因此才得苟延些时。
如换旁人,处在这等情势之下,早就挂冠而去,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了。少章也不是不知道一时口头不慎种下祸根。他的发妻早死,近年宦途得意,将昔年在杭州结识的一个私娼接到任上,做了临时太太。周氏诗礼世族,家规素严,照例四十无子始能纳妾,虽然木已成舟,但是要正名分,全家长幼都无法通过,在任上虽做着官太太,回到家里连个正式姨太大的名义都巴结不上。尤其是上有老大公,下面少章子女又多,俱已成人,如何能把这等人放在眼里?那私娼名叫阿细,深知周家规法,如何舍得现成官太太不做,回到天津去屈为婢妾,受全家白眼?极力在旁劝阻,少章年纪虽已半百,因为生有过人之禀,一夜也离不开女人。阿细媚功独具,最得欢心,惑于枕边之言,始而首鼠两端,迟疑不定。及至过了月余,见对方无什动作,以为事情已冷,或者这些话根本没有人敢向对方传到,平日所闻只是谣言。又想自己除爱嫖赌而外,公事上素来自负好手,即使对方怀恨也无隙可乘,心一放定,重又恋栈,打消去意。
因有朋友劝他,既有这样痕迹,终以谨慎好些,省城少往为妙,于是挟了爱妾回到任上,住了两日,始终不见什么兆头,上峰并还因他办理新政著有成效,传令嘉奖,越发认为以前是庸人自扰,外县住久,正觉无聊,这日借着缴纳公款的题目,又带了爱妾一同进省,到时天已入夜,只款已不及往财政厅报解,便带了住在旅馆里面。一班和他久违的狎友闻得他来,齐往相访,始而设宴,招妓狂欢,席终便拉开了桌子打了几圈麻将,犹未尽兴,又改成了推牌九。这班押友中,恰有两个是吃翻戏饭的,本把少章当作者柜,因他以前交游甚广,朋友中好些达官绅富,想留着的引线,只是偶尔小吃,没有下杀手尽情宰割。及至阎氏秉政日久,渐渐禁止赌博,科罚甚严,除像少章这类极少数嗜赌如命的人积习难改,仍在三天两头偷摸着嫖、赌兼行外,稍顾体面的人大都敛迹,这班翻戏党多是冒充官商,排场甚大,每日开支浩繁,这样久了,自然不能再在并垣立足,正打算顾而之他,忽听少章进省,身边又带有大宗款项,知他赌兴最豪,是块肥肉,正好做这一笔路头买卖,另外再开码头,来时早就约好同党,做就圈套等他来钻。
少章那大年岁的人也不是不知公款不能妄动,只为赌癖太深,喜当众摆阔,打麻将时又输了两三百块,引上赌兴,想借一场牌九捞将回来。起初只打算以千元做本,以为身边带着上万块钱,休说本旺气粗决不会输,准能翻本还出赢钱,即使输千儿八百,怎么也弥补得上,哪知上场去接连五百元一过两过,把一千元输个干净。少章素常妄费无度,收入虽丰,向无积蓄,但爱宠阿细手边还积有些私房,这时如若悬崖勒马,原可弥补,无如晦气临头,觉着钱输太冤,定还要再推下去。那班翻戏照例欲擒先纵,假意做好人,说今日你牌风不顺,万一下去开闸,出了大输赢,大家老朋友不好意思,改日再赌也是一样。少章吃他明劝暗激越发上火,坚持非推不可,并说:“人到杀场,钱到赌场,我再推一千块钱,你们有本钱只管下注。”
初意适才只是一时手气,单凭本钱就能转败为胜,不怕输得苦,只怕断了赌,只赌不断终有捞回之时。哪知这两句赌博场中金科玉律对他尽失灵效,不消十分钟,第二个千元又改了姓。翻戏们说他不纳忠言致遭惨败,还埋怨了几句,又劝他改做下风,由别人当庄试试。少章还想钱已输多,改推为押,翻本较易,谁知推既是输,押更是输,无论押在哪门,起什大点,总吃上风盖上一头,点把钟的工夫又多输了三千。始而还记这是公款,输多了如何交代?及至越捞窟越大,输到四五千过去,连气带急反正归不上,索性心一横,把下余的半数全数取出,一面招呼众人:“我尽此万金,博诸君一笑,输赢只此一庄,但我没有推完,谁也不准走开。”并请多下大注。
其实少章真是多虑,这些人所为何来?他钱不完如何会走?注更不会少下。这一庄只推了三条,钱便输净。最妙是头条推出,庄家掷了七出,拿第三副,下风翻出牌来,上门地九,下门天九,天门却是一对幺六,翻戏操必胜之券,做作得比赌真的还要显得文明而有规矩。照例赌场中头条牌九无人多下,两横门注较大,也只五六百元,天门最少,才四十元。少章牌还未翻,输急之下口里说着大话,心已早寒,暗中不住祷告:神佛默佑,也不想赢,只这回再将本翻回来,弟子从此忌赌,决不失信。及见牌分出去,三家俱亮出大点,来了个三门造,注虽不多,兆头终是不好,照此下去如何得了?心里急得打鼓,外表强自镇静,把面前两张牌叠在一起,站起身来,先把底张向电灯上晃了一晃,才拿到眼底一看,是张么五,下风牌面大大,除却“喜相逢”外,任配什牌都得通赔,这一来把心凉透,表面上还自镇静,说话已变了音,颤巍巍用手指把上下两张牌掐紧,颈红脸涨,使劲往外一分,口喊得一声“对子对门攻,再来一张!”下风有人笑说:“哪有这等巧事?”叭的一声,少章已得意洋洋,把两张牌猛的拍向桌上,你看有这巧事没有,因为得意忘形,用力过大,桌上牌全给震散,上下风面前堆的几叠现洋,豁郎郎散了一桌,一粒色子也被震落地下,众人再看牌时,谁说不巧,正是一对么五,恰好短吃短,庄家来了一个通搂。
少章初得彩头,以为赌神有灵,下去定必一帆风顺,忙把震散的牌照样理好,下人拾起色子,推出第二条,开好了门,还恐众人不肯多下,口里直催。下风有两人道:
“少章兄不是外人,既叫多下,天也不早了,反正输赢得完这一局,趁彩头上大家捧这一场,或输或赢,来个痛快。”余人也多附和。少章一点数,已有四千余元,只照这样再吃两条,便可反败为胜,心里又是希冀又是害怕,暗中仍嘱赌神菩萨多多保佑,弟子也不想多赢,只照这数目连吃两方,立时收手,明日与你上供。真要不行,就先吃这一个通,输个千把元下场,弟子也知足了。心里捣着鬼,人又站起身来,先把色子放在口边哈了一口热气,再放在两只冷汗手上一搓,大喊一声“吃通收到”,使劲掷向桌上。
一粒色子现了六,一粒兀自滴溜溜乱转。
下门正坐着一个姓胡的,是翻戏中掌舵人物,平日装着驼子,赌时前半身老靠桌边见那色子要转三,暗使右手紧贴桌底,用力往上一按,那色子眼看转三,忽往斜刺里翻了两翻变成个四,手法甚是巧妙,一点声息皆无。休说少章,连他同伙俱未看出,这一来由九自手变为十上庄,庄家拿未一付。少章和适才一样,右手按牌不掀,目光贯注桌上,不住许愿,盼吃通庄,心里正打着鼓,先是上门翻出一张红九,一张和牌,算是三点。跟着天门翻出二六配二板,只得两点,适才下风那大点子尚且吃通,何况这样小点?
断定两门十九已是包吃。虽然下门注重,有此两门,赔也有限,心已宽了一半。正暗替下门叫逼十,那姓胡的成心怄他,头张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