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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说客们只能用寓言来向帝王说大道理,是怕他们听不懂,佛图澄不能直接说出,是因他处境微妙,虽倍受尊崇,但稍有不慎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但是石虎这种人怎能听出其中的隐微呢?直到祸乱发作,他才搞明白。
后来 ; 老将郭黑略带兵征讨羌人,中了埋伏。当时佛图澄正在堂中打坐。弟子法常陪坐,忽然见师傅面容凄惨,“郭公正在遭厄。”他说。立刻要求僧众咒愿,自己又亲自咒愿。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他若向东南方向逃则能活,向别处去,死路一条。”又继续咒愿。过了好长时间,才松一口气说:“脱险了。”一个多月后 ; 黑略蓬头垢面地回来,自述经历:“陷入围困中,知道生还的希望不大了,便抽打坐骑横冲直撞,忽然马拼命朝东南方向跑,没出多远,中箭负伤,再也跑不动。正着急,将下一人将马给他,说:‘说公乘这匹马走吧,把那匹伤马给我,行与不行,都任命了。'靠它才得以脱身。”从人推算日期,正是佛图澄为他咒愿那天。黑略一听,老泪纵横,赶忙拜倒在地。大司马燕公石斌,被石虎任命为幽州牧。天高皇帝远,石斌便在那里聚集群凶,肆虐无度,一时间闹得幽州城乌烟瘴气,鸡犬不宁。佛图澄告诫石虎:“天神昨晚说,要赶紧将马收回来,否则到秋天肚脐就要溃烂了。”石虎不愿显得太无知,不好深问,但实在想不出什么意思,只得命令各处将马送回。秋天,有人告发石斌,石虎将他召回,一怒之下重打三百鞭,并杀掉其生母齐氏。这一怒可止不住了,他感到自己的权威正受到危胁,他要用更多的血来证明他的不容冒犯。他弯弓搭箭,又射杀石斌手下几百人。佛图澄急急去劝阻这个红了眼的嗜血狂:“陛下心意不可放纵,死人不能复生。礼法规定帝王不亲自用刑,以显皇恩,哪里有这么做的呢?”石虎也后悔做得过分了点,便趁势停下来。
建武九年(公元343年),石虎在大兴军事,进攻前燕、前凉,都大败而回,军队损伤以十万计。正在这时,南方的晋又派桓温出兵淮泗,内外皆惊,人心惶惶。石虎觉得受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他像笼中的困兽,绝望地发作。猛然,他仿佛找到了发泄对象,愤愤地说:“哼!我信奉佛法,供养僧人,结果呢?寇照样来,我照样打不赢!佛法看来是没灵验了。”第二天,佛图澄一进殿,便嗅出一种异样的气息,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石虎自然对他还客气的,但谁都看得出那仅是一种客气。他劈头便问佛法是不是不灵了?佛图澄心里早有准备,马上镇静地答到:“陛下听贫僧慢慢说来:陛下前生做过大商人,曾在罽宾寺资助过佛法大会,其中有六十名罗汉,贫僧也在内。当时有道者对我说:这个商人死后当变鸡,然后在晋地做王。现在陛下不正做着王吗?难道这能说不是佛法的灵验吗?陛下,战争与外寇,本是国家常遇到的事,怎么能轻易怨谤三宝、半夜生出歹念呢?”石虎越听越茫然:前生?商人?鸡?这一切对他来说太遥远了。不过,有一点是无可怀疑的:他是王。听到最后,他总算“明白”了,赶忙跪地谢罪。
石虎虽然相信佛法还有灵验,但他身为帝王,不能让陌生的东西在自己头脑中长存。“佛法说什么?”他常问。“佛法说不杀生。”佛图澄说。“朕身为天下之主,非刑杀不足以肃清海内。我既已违背戒法杀生,虽然还在奉信佛法,又怎能得福呢?”石虎很是认真。“帝王奉法,主要看内心。做到外恭内敬,不为暴虐,不害无辜,且帮助弘扬,便已尽力了。至于凶顽无赖,非教化可以改变,对这些人就不能不加罪用刑。但千万不能任性乱来,若残暴无度,滥施刑罚,既使再倾心尽力事佛,也免不掉现世的灾祸与来生的恶报。愿陛下节制欲望,兴起慈念,广及一切众生,这样佛法才能永兴,国运才能昌盛,福德才能久远。”石虎连连称是。他虽不能完全照做,但毕竟有所收敛。尚书张离、张良家境殷厚,信奉佛法,各自建起大塔。佛图澄一席话让他们很是扫兴:“信奉佛法,关键在于清心少欲,以慈悲为怀。施主虽表面信佛,但贪竞之心没有停歇,无节制地玩乐聚敛,现世的罪快要临头,还修什么来世的福报呢?” 果然这两个人很快被石虎除掉。
佛图澄的神奇故事越传越盛。据说一次石虎与他正谈得兴起,忽见他一皱眉:“反常,反常,幽州正遭火灾。”便取一杯酒洒出去。又继续谈笑。过了很久才说:“好了,火己灭了。”石虎派人去查看,幽州人说:“那天大火从四门烧起,众人正惊惶无措,忽然西南方有黑云飘来,降下骤雨来了火,奇怪的是,雨水酒气很重。”又一次他派弟子到西域买香。过了些日子,忽然对其他弟子说:“我看见他正受难,快要死了。”便焚香咒愿,遥遥救护。弟子回来说:“那天我遭贼人抢劫,正要被害,忽然闻到香气。贼人无缘无故大乱,说‘救兵到了',这样才得救。”石虎要重修临漳旧塔,缺少承露盘,佛图澄说:“临淄(在山东)城内有古阿育王塔,地下我们需要的东西都有,我画一图,叫人去挖回来即可。”果然就挖了回来。又有人说,石虎总想讨伐燕国,佛图澄劝他:“燕国运数未尽,不应动它。石虎不信,后来屡战屡败,才不得不罢休。说得最多的还是这一件:天下忽然大旱,从正月到六月,滴水不降,石虎派太子到临漳西釜口求雨都没有效验。石虎只得请佛图澄前去——他己年过百岁,一般事早就不烦劳他了。他一去,便有两条白龙降在祠所,当天大雨倾盆而下。方圆千里,庄稼得以丰收。戎人原先不知佛法,听到这些神验,遥遥向他礼拜,不用言教就归化了。
佛图澄的心血没有白费。几十年间,佛法算是在大众心中扎下根了,上自王公,下至士庶,都知礼拜赞叹。他足迹所至,先后建起了近九百座寺院。从他受业的常有数百人,先后累计有一万左右,其中有不远数万里来的梵僧佛调、须菩提,也有后来成为大师的释道安等人。不过,物极必反。佛教一成为显教,趋之者若鹜,其中难免鱼龙混杂,生出许多枝节。事情闹到石虎看不下去了,他给中书下诏:“佛法为世尊崇,国家所奉。街巷小儿、没有爵禄的,能否事佛呢?再者,僧人都应是高洁贞正之人,精进佛法,身体力行,然后才能成为有道之士。现在僧人多得要命;里边许多奸邪违法之徒,根本不适合做僧人。这些事你们商议一下,以供抉择。许多人趁机排斥佛教。中书著作郎王度奏道 :
“凡为王者,都在郊外祭祀天地,奉事百神,礼法所载……,佛出自西域,是外国神,并无功德施与国家百姓,天子不应奉事。当初汉明帝感梦,佛法初传,也只让西域人在都邑立寺,供养其神,汉人不能出家,魏承汉制不改。现在大赵受命于天,遵循古法,……不宜使固有祭礼与之混杂。国家应禁止国人礼拜,赵国僧人,让其还俗。”中书令王波等也附和。石虎再三。像他这种以“羌胡”身份入主中原的人,心理是十分敏感的,他最后下诏书说:
“王度等人说佛是外国神天子不应信奉。朕生在边地,时运不错,得以君临诸夏,祭祀本应照顾旧俗。佛是戎神正合此例不应排斥。制度定出,永世作则,但若这样做于事无损,何必拘泥前代?夷、赵蛮诸类人,有放弃淫祀乐于皈依佛法的,听其所为。”诏书一出,国内僧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但简慢戒法之徒,有了护身符,较以前的作为更变本加厉。这种状况谁能禁止呢?谁能清除尽庞然大物身上的寄生虫呢?神明如佛图澄者,也只能望洋兴叹。况且,些许寄生物的存在,不正说明被寄生者勃勃的生机吗?无论怎么说,佛法是兴起来了,赵国境内的血腥味淡下去了。
就在一片歌舞升平背后,佛图澄明显地感到:巨大的阴影正渐渐淹没这个国家。黄河里本不生鼋,忽然出现一只,便作为宝物献给石虎。佛图澄一见便叹息不止:“哎哎,桓温不久就要过黄河来了。”桓温字元子,故如此说。石虎昼寝,梦见群羊驮鱼从东北来。佛图澄听他一说,便直言道:“不祥之兆。鲜卑人将点领中原。”石虎心中顿时凉了半截:桓温从南来,鲜卑从北来,并不强大的赵如何承担呢?自己也老了,想想这种结局,当初枉抛心力,有何用处呢?不禁黯然伤神。超兴太守给石虎送来一个怪人,此人总穿麻襦布衣,就被称作麻襦。这麻襦如病如狂,讨来米谷,自己不吃,都撒在大道上,说是喂天马。麻襦见到石虎,却是言语如常。石虎知道,两人并无共同语言,便将他送到佛图澄处,并派人偷听。麻襦一见佛图澄,开口便道:
“当初光和(汉灵帝)年间相会后,延至今日才重逢。这西戎秉受玄命,终有尽期,……”佛图澄答:
“天道回转,运数已到极点,否运将来,不能支撑。九木水为难,……哲人虽在世,不能使必倾之物巩固。我长游世间,纷纷扰扰此类忧患甚多。……将登上凌云的屋宇,相会于虚空之中。……”两人说了一天,石虎听偷听者一讲,许多话让他莫明其妙,如坠五云之中。但他也听出来,两人所论是数百年间的事,自己的国家,倾坍之日已不远了……
几十年一瞬间,这时已是建武十四年(公元348年)了。送走麻襦,佛图澄回到寺中,久久地注视着佛像:“不能一直庄严下去,实在让人怅然。”自言自语道:“有三年吗?”摇一摇头:“不行不行。”又说:“ 两年、一年吗?”又自答:“不行。”转身对弟子法祚说:“戊申年(公元348年)年祸乱始萌,己酉年(公元349年)石氏就该灭尽了。我要在其未乱之前,先行化掉。”徒弟凄然惨容,此后便悄悄为他准备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