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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你怎么就料定他会输得很惨?”
“他从没跟宴耀交过手,怎么会知道宴耀的厉害?他派出去的斥候兵是根据当时观察到的费军行军速度和他们与帝都间距离计算出费军要天亮才能抵达城下。可是费军急行军从来是昼伏夜出型,天一黑速度会拉升到白天的两倍,项正半夜偷袭,大有可能正撞上大部队抵达。”项正只看到自己的斥候兵每日有出有回,可他并没发现回来的那些都是白天作业的。宴耀故意放出的烟雾弹,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真奏效吧?
苏阆不屑地鄙视项正。“这么说他们是两万人对四十六万了?我怎么觉得他比我十八岁以前还白痴?”
薛暗忍不住笑出了声。鄙视人家?他自己跟着宴离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场战役,到现在不还是什么都不懂?
苏阆白了薛暗一眼。“王你笑什么啊!”
“没没什么”薛暗急忙收住笑。宴耀是不会动用大部队去对付项正的。他肯定知道带头夜袭的不是宴离。杀鸡焉用宰牛刀?他的四十五万人恐怕只是站满了山头点起火把吓吓项正然后就睡大觉去了。可怜项正的两万人受到惊吓,仓皇奔逃间被一万人全歼也就顺理成章了。何况那一万人里还包含了宴耀全部的亲卫军?
宴离拍拍苏阆的胳膊“秋闱,”。
苏阆顿了一下。“王,你还是习惯叫我秋闱么?”
宴离不说话。
苏阆却笑得很开心。“我真怕你坚持喊我苏阆呢。”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王,秋闱永远都是那个乡村土路上被你骗回来的可爱秋闱。”他连打了几个呵欠,懒懒地走开了。
国师的小屋子在宫里很偏僻的地方。他先后路过了宴离和薛暗的寝宫。王回来了,陈旧的宫殿也变得生机勃勃了。刚才靠在王肩膀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进入了冥想。所以,他知道那四分之三的自己不在了。他感觉不到另一个秋闱,恐怕他已经进了地府在那里等待与自己会和的一天吧?他有预感,一切骚乱马上就要被平息,他,很快就会变得完整了。
三卷十一
“弓箭手!”薛暗喊道。
弓箭手们应声上前。可是这里不是前城,没有宽阔的城头可以供弓箭手一字排开。
“密集点,就在这里,能站多少人就站多少人,其他人在台阶上候着!”
“是!”弓箭手聚集到薛暗的身侧,紧挨着彼此,只留下勉强可以拉弓的空隙。但是墙头上仍然显得拥挤不堪。所有人都在排队,有弓箭手也有等着爬梯下城的战士。
薛暗看到陈军褚褐色的军装层层倒压在地上,再过不久就要完全看不见站立的陈国人了。“用长弓!”射程远,完全可以越过契冲军。“放箭!”
宴离忽然觉得天色一暗。抬头,密集的箭矢从城上飞出。
“薛暗看不下去了啊。”宴耀笑得很了然。“离,你就算胜了,也不会好过。”
宴离盯着那些箭矢一波波地飞入远处的阵中,射倒了一批又一批人。“哥,这场仗,不管我们谁胜了都不会好过。”
“停!”薛暗举手阻止了弓箭手的进攻。不能漫射了,陈军基本上消耗殆尽下面已经不再泾渭分明了。“换短弓!”射程短速度快准头好,至少能把误伤减低到最小程度。
弓箭手们换上了短弓,细致地瞄准。可是混战中要精准无误地射杀敌军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于是城下的士兵,不管是契冲军还是费军,不断地死在纤细的箭下。
宴耀拔出了他金黄|色的剑,剑身晃出的亮光直映在宴离的脸上。“拔刀!”
宴离“唰”地抽出了弯刀,用刀背一敲逐日的侧股,迎着金黄|色的刀光冲向了宴耀。
宴耀的世界突然一片安静,千军万马在身边奔腾而过却没留下丝毫响声。他只看得见宴离挥刀冲向他的身影。他笑了,真心诚意地笑了。他的弟弟在他的教育下终于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男人,如他所想的那样一名男人。他从没想过要把宴离培养成合格的帝王,因为他知道,做一名帝王,其实是不快乐的。就好像他自己,拱手送到弟弟面前的东西从来都得不到他的喜爱。真正的男人,可以有儿女情长,却不能让任何人左右他的思想。从弟弟出生那一天开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喜爱离。他更不知道自己对离的感情怎么会那么复杂。爱他,往死里爱他,有时却又觉得那种爱其实是恨他,深入骨髓地恨他!他不要轻而易举得到的江山,他便尽所能去破坏他新兴的国家。他死了,他心疼得比死还难过,可同时又无比痛快,跺着脚地骂他——活该!叫你离开我!
上一次,离到死都想着薛暗,而这一次,他推开了薛暗,在他的箭尖下跳向了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满足。连亲手杀死离都会觉得满足的满足感。
他的剑与宴离的弯刀对撞,将彼此震退了数步。宴离反应极快,很快便又冲回他身前。刀来剑往,天地变色。
宴耀想,自己真的不是个男人,每一次都被亲弟弟牵着鼻子走。
一不留神,胳膊上被宴离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立马就涌了出来,滴滴嗒嗒地落下,婆妈地恼人。
宴离看见血,眼神都变了,周身漫上了淡淡的雾气,若有似无的紫。
宴耀觉得自己的小指突突地跳着,他稳了稳心神,对宴离说道。“离,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兵已经好久都没有从城上下来了。”杀红了眼,他根本不可能发现。
宴离的视线紧抓着他不放。他暗暗叹息。要是换做那双紫色的眸子,该有多美!
身下的马亢奋地扬起了前蹄,宴离得意地笑。“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了么?听到杀声了么?你的人开始在前门攻城了。”
宴耀点头。可是他说,“离,这一次若是你赢了,记得回一趟费。去你以前住的景合宫看看。我在那里给你留了一份大礼。”
“谢了。”话音刚落,金光闪现。
宴耀一惊,抬起剑抵挡成片的镖。镖被裹上了宴离的气,熟悉得让他眩晕。蓦的,胸口一凉,剑速一慢,几枚镖深插进了他的体内。黄金剑脱手,哐嘡一声掉在地上。血气上涌,他张嘴就是一口血。
宴离皱着眉看他。“你干嘛?装什么呢!胸口中刀而已又不是腰斩!”
天色突然又是一暗。宴离有些看不清宴耀的脸。他看天,黑压压的箭雨越过头顶,面积虽不大,速度却奇快,一波接一波毫不喘息。
怪不得耀说士兵停了下城,原来薛暗打算牺牲城下的人来保护大多数啊。跟上一次多么相像!
他一把拔出了插在宴耀胸口的刀,却没想到他一头栽下马去。
宴耀躺在地上,鲜血从伤口淌出,迅速淹没了他藏蓝色衣物上的金丝线。
他从不披甲。
宴离一时愣住。他想起了在中国时每天都接触的一样东西:自来水。
没错,宴耀的血正像自来水一样流出。
“你怎么……”
宴耀双眼圆睁,努力地把他看进眼里。“我是……投胎的。”
他们一直以为他也是死人。可他不是。他的心脏在这三十年里每时每刻都在跳动。薛暗以为他是死人,所以那次追击中拼命地瞄准他的头部而不是心脏,让他有可能在满身是箭的情况下还保住性命。可他的复原却没薛暗那么快。这次来,他全身还绷着布带。早就知道,他不可能赢得了。
宴离几乎是滚下马。他爬到宴耀的身边,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拎起。“你卑鄙!你刚才一直在想东想西根本就没尽全力!你要干什么?!故意死在我手里就这么教你高兴吗!”
可是宴耀只是笑,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错,他就是要死在离手里。多少年来,他一直爱他,爱得辛苦。当离死在他手里的时候,那巨大的淹没一切的痛苦让他没有选择自杀。他要再来一次,换做他在泰安城下死在离的手里,教他亲爱的弟弟也尝一尝失去兄弟的滋味!教他明白自己多少年来因为爱他而到底咽下了多少苦!他是连冥神都无法控制得住的宴耀,却一直一直被宴离所掌控。
后悔么?不后悔。爱他么?是真的爱他。当奶娘把新出生的离交到他手中,那红红丑丑的小婴儿却用他那双意外美丽的紫瞳看他时,他就知道,这一生,算是毁了。
只是当时不曾想到,其实被毁的,是两世。
就让他痛苦吧!他宴耀管不着了!谁让他是那么爱他又是那么恨他!
宴离呆呆的,抱住了宴耀迅速降温的身体。他冷的是那么快,他反应不及。“你怎么会死了?”宴离喃喃地问。“我会彻底打败你的,因为我早就联系上了驻守橘城的项提,你前脚走他后脚跟,你只顾着往前来击垮我不可能看见身后追着一把刀。我还找到了被你射伤的李凌飞,要他去联合稚直捣费都的。我想让你亲眼看着你怎么败给我的,我想让你亲眼看着我已变得怎样优秀的,我想让你亲眼看见你多少年来的苦心没有白费我终于可以战胜你了的……哥,你就不想看吗?哥,父王的头砸在我脚边时溅上我身的血还是热的呢,怎么你这么冷……你就不想看我统一天下么?哥……哥……”
战场安静了,连呻吟声都没有了。
薛暗来到宴离的背后,看着那片浓紫色的雾气,一阵恶心。他想,他是无法阻止他了。前门攻城的费军已经完全不必担心,因为项提及时地赶到了。他紧抓住胸前的半块玉,他努力祈祷,希望那人能够听见。
紫色以宴离为中心,面积越扩越大,盖住了城下被弓箭射杀殆尽的军队。薛暗的魂魄被强力拉扯,他紧握住玉,继续呼唤。
站在后城上的人都惊呆了。城下刚才还静悄悄的尸海,此刻在越发浓重的紫气中发出了一片鬼哭狼嚎。尸体仍然是不动的,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那声音,分明是灵魂受难的哀嚎!
冥神!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了这样一个共同的想法。每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