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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之时-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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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东西,能给他吃吗?”张月娘厉声道。

“你要这么说,这闲事我不管了,随你折腾去。”三哥并不示弱。

“闲事?”张月娘道,“四哥,你也说这是闲事?”

老四嗫嚅半天,没说话。

张月娘叹了口气,“好,我不说二哥二嫂,就说起娃儿,远的,暗的,碎的,都不说,我只说两件。”

“头一件,三哥你儿子今春聘的媳妇,问二哥借了五千块钱;二一件,四哥你家云生去冬验兵,送了人武部六千块,也是跟二哥拿的,这一万多块钱,你们都知道是起娃儿在外面挣的……”

她话没说完,老三“嚯”的站了起来,“你这什么话,我聘儿媳妇倒要问侄子拿钱?”

说着,他向门外走,“没功夫跟你磨牙,家里一身事。”

老四跟着出去了。

只剩下张月娘一个人在屋里。



等他们走远了,向北去井上拎水。

一个四十多岁背着药箱的人进来,喊道,“张家姑娘在屋吗?”

张月娘出来道,“是许医生啊。”




村里小诊所的大夫刚替人打完针,顺路来问张月娘能不能去把拖欠的药费结了。

张月娘拿不出钱,向北说他去结。见他和张风起关系很深,张月娘同意了。


从张月娘家到诊所很有一段距离。

没到正午,日光并不强烈,风中渗透着夏天的躁暖,无端让人烦闷。

沿途一派乡野光景,放眼望去,空空荡荡,只有宁静的田野和潮湿的土地默然的伫立。

纵横交错的小径被各式车轧得高低吭洼,对习惯都市平坦的向北来说很新鲜也很难走。

快到湖边时,震耳欲聋的船只噪音扑面而来,打破来时的安宁。

许医生是健谈的人,一路走,一路跟向北聊天。

和其他人不同,他对张风起家的事并不讳莫如深,三缄其口。在闲谈中讲述了前因后果和相关的方方面面。

又说到张风起的病在此地很常见,据信是由于大湖涨水,潮气太重引起的持续高烧。多数人短时间即可康复,但也有像张风起这样时间比较长的。

乡间有一味土药可退热,不过对智力损伤极大,吃过的人从此变成痴傻。以前在病人已入膏肓,大夫束手无策之下,亲人为了保住他的命,只得给他吃这种药。近十多年,随着医疗条件的改善和经济水平的提高,就算本地医院没有良方,也可到省市大医院求治,再没有出现过这种悲剧。



潮水已退,堤坝上还残留着防洪工事,许医生和向北顺湖岸往前走。

他指着一个地方对向北道,“你看,那儿就是风起的家。”

向北抬眼望去,果然有几间破瓦房,很明显经水泡过,墙体到屋檐下仍湿漉漉的,长了厚厚的青苔。一些可能是从房内冲出来的东西在门边烂成一团。但没看到树。只是地上散落不少树桩,都是新锯的口子。还有几根才伐不久的树杆靠着院角,有个中年男人正引导几个年轻人抬上卡车。

一个背着手的老头路过,看见这情形,对那中年人骂道,“赵六子,我跟你说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赵六道,“您老有事忙事,没事跟儿子享福去,别在这瞎掺和。”

老头气得瞪圆了眼睛,“赵六子,我把话撂这儿,他可不是让人欺负的孬种,你小子想惹他,不够格!”

“不够格?”赵六讥笑道,“慢说这树是村里的,就算是他家的,他吃奶的娃娃,小命还不知悬在哪根钢丝上,我就不信他能翻出天去!”

老头用食指点点他,一甩袖子走了。

许医生介绍说,老头是村里原支书李德财。

赵六是现在的村会计,张风起父母不在后,他和村支书孟金贵打起了张风起家树的主意。

张风起父母婚后,在门前种了三棵泡桐树,第四年张婶怀了孩子,又种了槐树。

每棵泡桐都在二十多年,要三个成年男人才能合抱过来,一棵树就值几千块,再加上十五棵槐树,这十八棵树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因张风起父母不喜毁树,多少人来买都没同意。

他家没了人,村支书把树伐了。中间由于涨水,剩几棵没来得及卖,几天前陆续砍了。

张风起这种样子,哪里管得了。村里人即使有同情的,也自求安稳,敢怒不敢言。



结完帐,向北往回走。

刚到门口,张月娘慌慌张张的从后面跑出来,看见向北,一把抓住他,“我家风起不行了!我家风起不行了!”她语无伦次,只会说这几个字。

向北飞奔到屋里。

张风起躺在地上,鼻耳流血,浑身滚烫,犹如火炭。


张月娘的家住得僻静,附近并无人家有车,向北背了张风起,跟着她往村口去拦车。

到村口的这条路如此漫长,向北从不知道,几百米的距离竟长得这样可怕。背上的温度比盛夏的骄阳更炙热吓人。他要怎样才能不失去他?


路高高低低,平常走都费劲,何况此时,仓忙中,向北一脚踩空,滑下沟去。

沟本是枯沟,因前阵子下雨有些积水。两人跌落水中,染了一身泥浆。向北立刻爬起来查看张风起有没有受伤。

这么大的动静,他居然没醒,却是一脸鲜血,一瞬间,向北的脑子出现短暂空白。

他打了个愣,一把将张风起紧紧抱住,“风起,求求你,求求你……”

求他什么,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手足无措,他惊惶万分。



张月娘焦急的呼喊他们,下来帮向北把张风起弄了上去。

村口正好有出租车路过,送他们到了乡卫生所。

一番处理后,鼻血止住了。耳朵并未出血,只是张风起没垫枕头,睡在凹凸不整的泥地上,头部位置较低,有些血流了进去。医生清理干净后,给他挂上水,总算平稳了。

下午,张风起苏醒过来,但很没有精神,糊里糊涂的,不怎么认人,向北跟他说话,他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

一会儿,又睡了。


张月娘让人给丈夫带了口信。

回到病房,她对向北道,“小向,你去吃饭吧,这儿我看着。”

“我不饿。”向北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熟睡的张风起,“你先去吃吧。”


张月娘在张风起床前坐下,看着他烧得赤红的脸。

过了一会儿,她用粗砺的手指拨开他额前的发,轻喃道,“是苦啊,我家娃受苦了。”

然后她开始低声的吟唱,那是当地的民间小曲《望儿郎》,每字均为拖音,曲调哀婉悲凉。

春季里来百花鲜
我儿出门母挂牵

大路小路多艰险
儿呀
与人和善莫争先

夏季里来日高照
我儿为人锄青苗

四野炎炎如火烧
儿呀
草帽虽破无忘了

秋季里来凉风袭
我儿替人把楼砌

万丈高楼平地起
儿呀
你可有屋将身栖

冬季里来雪花飞
不见我儿把家归

十月天寒北风吹
儿呀
你在他乡无棉被

……

张月娘唱的时候,房里的其他乡民轻轻的和诵,把几个农妇的眼泪勾了下来,合着唱腔中原有的哭音越发叫人听了难过。

然而床上的人长睫紧拢,静静的沉睡,毫无反应。


晚上,张月娘回家给丈夫做饭,向北守着一直没醒的张风起。

两瓶水快挂完,烧退了些。

九点以后,卫生所再没有别的病人,不甚宽敞的病房空落落的。

稻田里青蛙“呱呱”的叫,陪伴着乡村素净的月夜。

看看瓶中的水剩下不多,向北轻轻拔掉吊针,取了酒精棉按在张风起的手上。

手背上密密麻麻的,布满深褐色的针眼,一直延伸到手腕,已经找不到完好的地方。

向北移开视线,摸摸张风起温热的脸。

他抬起他的手,一根一根的,亲吻他带茧的指。



他什么也不奢求了。

只要他能平平常常的和自己相守,只要这样,就够了。


张风起的烧反反复复,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到院子里站站,吹吹风,也是浑浑噩噩的。

向北着手带他到大医院去,这时发生了转机。

给张风起治病的医生请了位老先生来。他是县城镇医院退休的老医生,对头疼发热一类的“小毛病”很有办法,只是十多年前退了休,近来已少有人知。

年轻的乡村医生很用心,张风起的病在县里乡里都瞧过几回,总没有起色,他便特地去拜访了本地曾享盛名的几个老中医,才知道了这位先生。

老先生查看了张风起的病情和病历,开了两张方子,道,按方用药,五日可见好。

没出五日,张风起发烧的时间大大减少,开始转好。


昼夜更迭,新的一天到来。

向北睁开眼,伸手探了探张风起的体温,烧退了。

他起身打开窗户,清凉的风吹了进来。

河塘里,满池的紫荷一夜盛放,娇艳欲滴。一只玲珑剔透的碧蟾突兀的跃出水面,溅起荷叶上晶莹滚动的露珠,在晨光里划了一道炫目的虹。

向北转过头,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风起?”向北轻声唤他。

张风起坐了起来。

向北过去扶他,张风起忽然伸手摸摸他的下巴,“你怎么生胡子了?”他问,声音很是沙哑。

向北笑了,“你才注意啊?这两天都没刮。”说着倒水给他。

张风起喝了一口道,“你在城里怎么没生?”

向北微愕,“你醒了?”

张风起道,“刚才不就醒了。”

与前几天不同,他的眼神清明,有了生气。

向北俯身把头靠近他的,“你真的醒了。”

张风起道,“你怎么了?”

向北道,“没什么。”

看他盯着自己,他笑道,“以前都收拾得干净体面才在你眼前出现,几天没刮,当然邋遢了。”

张风起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向北轻戳他的面颊,“你是小娃儿,怎么会有?”

张风起放下手,望了望窗外,“荷花开了。”

“是啊。”向北道,“昨天还都是花骨朵呢。”

“我饿了。”张风起说。

向北抚过他消瘦的脸,“你知道饿了。想吃什么?”

“红烧肉。”张风起说。

“我去买。”

走到门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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