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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走廊上响起她说话的声音时,我的心竟然怦怦地跳荡起来。当年和惠香谈恋爱时,我都没有这种感觉,今天我这是怎么啦?
真是吉星高照,和聂虹一个办公室的编辑记者,今天都有采访任务,报了个到,他们一个个都离去了。聂虹一个人在她的办公室里!我随手抓了篇稿子,丝毫没迟疑地进了她的办公室。
她抬起头来看我的时候,脸色有些潮红,眼神也有点儿凝滞不安,她对我笑了一笑,笑得也有些不自然。
我坐在她的对面,把稿子摊在桌面上,用手捋了又捋,语无伦次地朝着她说了起来。我说我十分感谢她,我说我从心底里深深地爱着她,只因为她太美了,我从没想到要向她表白。发生了昨晚的一切之后,我认真地进行了考虑,我深感自己要对她负起责任。
她始终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大大的温情的眼睛,带些愕然地瞅着我,倾听着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直到我说起责任,她才轻声问:“责任?”
“是啊,”我费劲地咽了一口唾沫,放低了声音道,“你是这么可爱,这么纯洁,这么神圣。我不能让你这一生蒙受痛苦……”
“痛苦?”她又问了一句。
“是啊,你想想,”我极力要把自己的意思向她表达清楚,“你母亲这一辈子,就是因为当年的婚姻,苦了整整几十年。如今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决不会让你后悔,决不会让你……”
我望着她白皙的脸上灿烂的笑容,我瞪着她那贴身而质地高贵的春装,我闻着从她身上弥散到全屋的淡雅的香水味儿,所有的话突然都哽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这副模样儿,会像她母亲当年么?我陡地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思考了一晚上的话,全跑了。我简洁地结束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要离婚,我会娶你的。”
她又笑了,放声地笑了起来:“你这个人,真怪,也真好,就像妈妈说的一样,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我连连点头。
“你不觉得,在办公室里,谈这样的话题,有点不合时宜嘛。”说这话时,她转脸朝门口望了一下。
“确实……”我点了一下头,我也怕被同事们听见我们在谈这样的话题,情不自禁地连连往门口溜着眼,被她这么一点穿,却又有些不甘心地:“我想了整整一夜……”
她点着头,善解人意地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今晚七点,我们在工人文化宫的咖啡厅见。”
“太好了!”我兴奋地站了起来,“晚上见。”
说着,我转身就往外走。
“嗳,稿子,你的稿子。”她又招手提醒我。
我返身拿了稿子,又瞅了她一眼,她亲切地朝我笑着,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追随着我走出了办公室。
工人文化宫的咖啡厅是由茶室改造的,尽管名称改了,但它的环境一点儿也不幽雅,与其说它是咖啡厅,不如说它仍是个茶室。就像省城市中心好不容易开出了一家西餐馆,但不到半年,西餐馆里供应的全是中餐一样。晚上七点,我一走进咖啡厅,只见人头攒动,声浪鼎沸,四处都是欢声笑语,根本没一张空桌子。我心想,这哪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啊,我整整思考了一天的话,怎么在这么个地方对聂虹讲哪。正在迟疑,耳朵里似听到有人喊了我一声,我循声环顾,只见咖啡厅挨着阳台的角落里,聂虹正在向我招手。我挤过人群,朝她走去。
这是一张四人坐的方桌,我坐下的时候,桌上已泡好了两杯咖啡。我说:“你早来了。”
“是啊,这地方不早点来,根本没座位。”聂虹颇有几分自得道,“我一吃完饭就来了。”
这么说她还是诚心诚意的。只是,没有音乐,没有烛光,也没有咖啡厅该有的情调和舞曲,根本不适于谈情说爱。我正想说我们另找个地方吧,不料聂虹先说开了:“现在你说吧,在这儿,说什么也没人在乎你。”
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我端起了咖啡杯,呷了一口咖啡,苦味儿挺重的。是的,可以说这一整天我都在酝酿此时此刻的表白,我要说我已下定了决心离婚,只等惠香这一次回来,我就开诚布公地向她摊牌,估计这不会有多大麻烦,因为惠香也是一个自尊的女人。我还要说我爱她,我会一辈子都对她好,我们的结合会很幸福。当然新婚的房子会装修得像宫殿一般漂亮,直到她满意为止。我还要说……白天我想得那么多,但一旦坐在她的面前,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聂虹出声地把小钢勺放在盘子里,笑吟吟地对我说:“怎么哑巴了,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是的,”我抬起头来,瞅了她一眼,下定了决心道,“聂虹,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是一个逢场作戏的人。我要对你负责,我要娶你……”
她突然乐呵呵地打断了我,“你就不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你……不同意?”
“是的,我不会同意。”她简捷而又明了地说。
“那么,昨晚上,你是逢场作戏……”
“哦不,那是真的。真心,真情。”
“我……”我语塞了,我真闹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聂虹笑了,明明白白地说:“你别这样子瞪着我,好像我是个怪物似的。我先要告诉你,我有男朋友,而且还不止一个。目前我正处在对他们的选择之中,也许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他们中的一个。”
我浑身突然不安起来,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看着她。
她仍在笑:“而对你,我也一直有种莫名的好感。当我告诉妈妈,我和你同在一个画报社工作时,妈妈一直让我请你到家里去玩,妈妈总是念叨着你对她、对我们一家的恩情,总说要报答你。正当我想告诉你这一切的时候,我听说了你婚姻的情况。而且恕我直言,在画报社里,你确实生活得很窝囊。你想想看是不是这样?”
我怔怔地望着她:“于是你就生出了怜悯心,你只是因为可怜我才……”
“也是为安慰你,更是为激发你,我才这么做的。”聂虹陡地提高了声气,申明一般道,“但这决不是你说的逢场作戏,这里面包含着我的感情,很复杂的一缕感情,我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对此你别感觉内疚。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活得那么压抑,我只是要让你感受生命的欢乐,感觉生活的灿烂多彩。仅此而已,怎么,你还是不明白?”
我瞪着她的目光,一定像个傻瓜!
“别这样,”她优雅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伸出手来,在我的手上轻轻一握,不无担忧地说,“你说话呀,怎么闷闷的?”
我把双手一摊,苦涩地笑了一下:“那么,昨晚的一切,真是一场春梦?”
“你又来了,”她嗔怪地撅起了嘴,“那都是真的。但是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别让它牵肠挂肚地放在心上。要知道,我们这一代,看待事物和你们是不同的。”
她的眼角朝旁边一溜,顿时堆满了笑容,轻轻地说:“妈妈来了。”
我吃惊地转过脸去。只见季小珊热情洋溢地伸着手朝我们走来。
“哎呀,姜天义同志,你好你好!来,认识一下——”
季小珊拉着我转过身去,指着她身旁一位文质彬彬的老人,正要介绍,聂虹插嘴道:“这是我继父。”
我和老人握手,忍不住又回过身来瞅着季小珊,她已是一头银发,但是红光满面,神采飞扬,特别是她那双眼睛,年轻得和她的年龄都不相称。
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人,悄没声息地出现在我们桌旁,脸上挂着讥讽一般的微笑,聂虹出其不意地把嘴朝他一努:“自我介绍呀,陈石,傻乎乎地站着干什么?”
小伙子双脚一并,向我伸出手来:“陈石,已经被她抢先说了。很高兴认识你。”
两位老人和聂虹都笑了,我也勉强堆起笑容,和他握手,但心里仍觉得别扭。季小珊朗声说:“我们这一家子,常在这里度过周末。坐吧。”
怪不得这是一个四人座呢,我的心像被什么捅了一下。趁这机会,我摆了一下手道:“
你们坐吧,我还有点急事,先告辞了。能见到你们一家,我真是太高兴了。”
无论季小珊和聂虹怎么挽留,我最终还是脱身了,走出咖啡厅的时候,我自觉神态还是镇定的。可一走到街上,春风拂上脸来,我竟什么感觉也找不到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难道这就是世纪末的爱情?
(发表于《收获》2000年第2期)
世纪末的爱情(上)
在国际长途电话中,她对他说,要到上海来。
他回答说,欢迎啊,真诚地欢迎你来上海。他回答得很热情,这是他们在洛杉矶时就说好了的。她如果来到上海,则由他负责接待,只因为上次去美国时,整个团里就他一个来自上海。
她说,那我就真来了。
他说,随时恭候。
以往她也对他这么说过,可每次仅仅是说说而已。
可这一次,看起来是真实的,她说她已预订了机票,经过十一小时的飞行,她到达上海的时间该是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的晚上九点钟。
沾着这么多的九字,怎么这样巧?
他猜测,这时间是不是她刻意安排的?近段时间来,不是都在讲世纪末的话题么。
挂断电话以后,他才发现,他不知她来干什么?这全是因为她要来的消息令他觉得太兴奋了,多少时间里,他一直在盼她来。他记不得了,是在他访问洛杉矶时,还是在长途电话中,她说过,她对上海的建筑很感兴趣。她说,她从书上读到,上海这个东方大都会竟然有全世界三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建筑,她极想来细细地看看。上次来,仅仅是路过,匆匆忙忙地到了一下外滩,而且在下雨,只呆了一会儿,风吹斜了雨丝,那飘飘柔柔的雨丝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顷刻功夫,雨就下大了,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