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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下来,季晨倒真真头痛不已。
钦差下临是何等大事?
自他季晨视前往卫府为畏途之后,便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已成了各方官员笼络的对象。他原是京中一个七品小官儿,且他上任时根本就不足资历,莫说旁人侧目,他自己也觉着自个儿这乌纱帽来得莫名其妙。若不是言官,他这七品敢说真是无足轻重。偌大个京师中,胡同小巷里四品官儿就俯拾皆是,真比大街上的狗儿还多。况且他上头还有两个都御史、六个副都御史并四个佥都御史,就连他同级也有十三道。不想今趟奉旨下来,居然被地方这些个官员供得似菩萨,就是夜半时分也常常有人送礼上门。
心中一得意,竟把前些日子头痛案子的事儿给忘却了九分,人也轻飘飘了起来。因此上,在他被几个刚结识的官员拉夫似地硬拉去青楼时,心中倒也没有几分诧异。
几人拖拖拉拉将他拽进青楼去,此时青楼尚未开业,上下寂静得倒像是幽隐之处,只是后院隐隐约约传过乐声。
季晨进门之前,偶然抬头一看,见当头挂着块牌匾,上头龙飞凤舞数字“吟韵楼”。心中暗度,此处应是以曲律见长,偏他是个音痴,半点不懂,顿时就起了退却之意。可惜又教几个风月场中的熟客调唆着哄了他进去,直待坐入后院席上,见了此处颇有盛名的当红倌儿——娇楚,反心痒难耐了起来,便如鱼得水,再不觉勉强。
那娇楚也非是等闲角色,原是紧紧偎着座中一位青年,此时却开口道:“这又是哪位贵客,累我们等了这许久?”
季晨见他一身男装,虽衣着清爽利落,容貌却生得妩媚勾人,天生一副风尘骨架。还以为不过是南边青楼最新的把戏——易弁而钗。却没想,待这娇楚方一开口,却是个少年嗓音,于是大异:“怎么?他居然是男儿身?”
一旁众人正要拉他坐下,听他言语中惊讶溢于言表,顿时哄笑:“看来季大人果然是风月生手,怎不知道若寻了那些乖宝贝儿来陪酒乃大失风雅的事体?”
季晨不解,座中方才自称米粮行平秋的寻常少年回道:“季大人乃正人君子,又是北边贵客,自然不知道咱们这里若要陪酒总是由些才色俱佳的相公过来,这些相公虽出自风尘,却比那些女儿家更识情知趣儿,也不会做出女儿家偶尔会有的不当举动来。况且……分桃的滋味更胜红妆,大人尝过便可尽谙其中奥妙。”
说至最末一句,此人言行神态皆暧昧万分,淫肆之笑也微微流露。惹得一旁娇楚大嗔,捏住粉拳过去轻轻捶了他一记,啐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尽会欺负人。”
旁人又笑:“这岂不是连你自己一同骂了。”于是娇楚涨红了脸,气唬唬转了几席,直直投进季晨怀中,蹭道:“呜,奴家不依,季大人定要替奴家讨个说法,奴家岂能教他们尽占了上风?”
媚眼横抛,秋波到处一片风情,季晨此时只觉他身子柔韧,腰枝纤细,香喷喷抱在怀里,却是不肯安分的,只稍稍几下扭动,便压得季晨气息不稳。
两腕藕臂勾着,暖玉温香,偏又若有似无地挑唆自己,真是对圣人一大挑战。季晨正自情欲大动,又听得众人调笑:“自然,若教咱们占了下风,娇楚岂不累煞!”
其中意味,在场之人皆听懂了,于是一阵嘘声。
那娇楚再不理会他们,只举了桌上玉杯起来,豪气万分一干而尽,道:“得罪诸位,诸位也太不饶人,奴家这里给诸位赔礼还不成?可不兴再取笑人家了!”
季晨幼失姑恃,乃是婶母亲手养大。季吴氏对这侄儿倒十分尽心,不许他轻易学坏了。后虽因他婶母与卫府大夫人是手帕交,他识得了卫敏。小时候又同着卫敏一处上学,这卫敏小小年纪却每日家缠他读书对弈。时时也弄得几个私塾同学出去踏青玩耍。两人亲密无间,直到了两年前,卫勒补了杭严道按察史的缺,卫府举家南迁杭州府,这才同卫敏断了消息。
偏他季晨又是个不善交际的,当年在京师中有卫敏拉他游山玩水,也不曾去过烟花之地。后来卫敏一走,初时还有些信笺来往,排遣寂寞。后来自己寄出的信笺如石沉大海一般遥无音信,他却也不晓得那些烟花之地的好处。
及至后来遇见太子东宫侍读陆栎,两人一见如故,由他引见了太子。连同着窦元宗四人一处煮茶论酒,更是不曾与同僚出去花天酒地。
此时见娇楚这等青楼红倌儿作足姿态,自然大窘。
那娇楚饮下酒去,顿时面孔绯红,一脸艳光。又自斟了杯酒来,凑近季晨唇边,娇声嗔道:“季大人也不帮忙,人家定要你饮下酒去,给奴家陪个礼。”
于是众人闹他:“小乖乖果然厉害,方给咱们陪了礼,又缠季大人罚酒,岂不教季大人心恨咱们。”
季晨此刻虽已教这娇楚逗得欲动,却仍未失警觉之心。正与众人热闹,忽然注意到先前娇楚攀着的青年男子。此子与那米粮行平秋有数分相似,衣着虽是寻常,偏偏一双眼睛锐利幽深,甚是出色。众人调笑之际,只他气定神闲,季晨早注意到这位奇人,此人见季晨目光谨慎,却是淡淡一笑。
季晨于是心头一震,暗自警觉。
这边娇楚正缠他,那边就又有个可人儿偎了过来。季晨听那些常客哄笑,才知道,这小相公名唤未央,也是红倌儿。只此子以出淤泥而不染出名,等闲得不了他身子,只肯作些陪酒营生,倒与那娇楚大是不同。所谓同行相忌,风月场中,两人见面绝无好脸色。此番竟到了一处,真真难得,这也是此宴主办之人平悠好本事。
季晨不着痕迹地环视四下,猜想这平悠恐怕就是对席那位引起他格外注意的仁兄了。于是心中更是警惕。
正自思忖,怎禁那娇楚狠狠堵住自己唇瓣,强把酒液硬渡了过来。季晨躲闪不及,愣被他亲了个面红耳赤。
众人见状于是闹了起来,哄笑不停。
一杯酒水下肚,季晨只觉顿时天旋地转,渐渐得什么物件都忽然涨大了起来,耳中鸣音,明明当是悦耳万分的曲律却是振聋发聩。
他挣扎着想起身,却又跌了下去。正自懊恼,只见面前一片热闹忽然寂静了下来,他双眼朦朦胧胧见对席那平悠猛地站立了起来:“长公子!”
长公子?他是唤谁?
季晨竭力抬头去看,见门前一人正缓步而入。
眼到处一片殷红,季晨却是如何都看不清来者的面目,只依稀听那人开口道:“我平生最恨旁人瞒着我办事儿!”
季晨觉得此人的声音真好生熟悉,随手抓过身边温暖的物体,他努力试图起来看个究竟。只觉手里那暖香袭人的物体忽然浑身一颤,季晨正觉奇怪,面上立时一痛。
“劈啪”一声脆响,平秋几乎惊呆,他知道长公子是个心绪波动极大的性子,却没想到,此时他的面色居然如此愤恨,火辣辣一个嘴巴子,毫不容情地打在了监察御史脸上。平秋只听得他咬牙道:“不成器的东西!枉费我一番苦心。”
平秋并不晓得这季晨同长公子有什么瓜葛,却知道这一回,长公子乃是动了真怒。于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他二弟,他向来清楚二弟是个厉害角色,也知道二弟同着长公子是在做大事的。二弟虽然从不给自己好脸色看,却总在父亲面前护着自个儿。因而今次二弟开口教他弄些厉害迷|药来,自己便尽心去做。可如今看来,二弟这回做事居然是瞒着长公子的,且此时东窗事发,二弟的所作所为已惹恼了长公子。
心中暗自度忖,只听见长公子回首厉声喝道:“平悠,今趟你做得太过分了!解药拿来。不然莫怨我翻脸无情!”
正有些惧怕二弟此时的面色,却听他若无其事道:“这事体我并不晓得,怕是大哥卑劣性子又犯才做下的。你素日是知道我的,季晨是什么底子你也知道,我拿这没用的东西来下手,还怕没的落了自己身份呢!”
言罢,立时别过脸去,也不看平秋的脸色。
眼见他姿态漠然,平秋似是忽然教什么东西给攥住了胸膛,呼吸不由一窒。见长公子一脸狠厉瞪着自己,于是不由倒退一步。
“平秋,你做事是越发得没了分寸了。”正愣在二弟随意嫁祸下,就听长公子“呵呵”笑道,“我不想自贬身份,你自己动手。”缓缓醒过神来,只见一把尖利匕首被甩在自己脚下,抬首去看二弟,见他正目不转睛瞪着醉得不知今昔何夕的季晨,丝毫无为自己开脱之意。于是不禁惨笑一声。俯身将那匕首拾了起来,他慢慢对长公子道:“你放心,只须泼他一身凉水便可解了药性。”
他自然清楚在座皆是二弟同长公子的手下,莫说是长公子向来心狠手辣、不好相与,就是门中规矩,也是无人敢背。
擅自动手,坏了规矩。便是门中重罪。可怜他自幼不得父亲宠爱,母亲身份低下,虽为平家长子,却似是个奴才一般养大,没少受罪。后来有二弟注意到了自己,本以为终于有了个亲人,因而随他一同入了首阳门。为他办尽力所能及之事,甚至不惜同他勾连,扮个登徒子去调戏那个同长公子有八、九分相像的少年,他可知道当时他已是吓得腿脚发软?只是他依旧为他办了此事。
只为初时二弟那一声“大哥”,他从无怨恨。原指望兄弟同心。日后见他一生富贵,儿女成群。也有几个小小侄儿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