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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风冷笑:“你到底想起来了。”
“你是认真的?”
柳清风道:“当时我虽然喝了一些酒,有些醉意,说的却不是醉话。”
张千户道:“你却像在说笑。”
柳清风道:“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向人借钱,你难道不知道,第一次向人借钱的人,面皮都是比较薄,只有像说笑那样,才觉得好过。”
张千户叹息:“我们是好兄弟,你若是真的有些需要,又何妨直言?”一顿接又道:”当时我真的只以为你是在说笑,而且你也说不出其中用途。”
柳清风苦笑道:“那是因为我说不出。”
张千户有些诧异,秦独鹤冷笑插口:“你不是一向淡薄自甘?”
柳清风道:“可惜我到底也是一个人,只要是人难免就会有欲望。”
秦独鹤追问:“你的欲望是什么?”
柳清风剑一缓,道:“女人。”
秦独鹤怔住,张千户沉吟着道:“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曾经说过,只要找到一个适合的女人,你也会成家立室。”
柳清风道:“我总算找到了。”
秦独鹤道:“就是那个女人要你千两黄金?”
“不是她。”柳清风正色道:“是养她长大的人。”
“她没有父母?”
“有,只是家境贫困,自小就将她卖进青楼。”
“你说他是一个妓女?”秦独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千户亦一样大吃一惊。
柳清风道:“她虽然是一个妓女,却出污泥而不染,一向只是卖艺,她非独漂亮,而且聪明,琴棋诗画,在我之上。”
张千户点头。“难怪你对她这样痴心了。”
秦独鹤忽然问:“她到底有多大?”
柳清风道:“若是她没有死,今年应该有三十了。”
秦独鹤又吃一惊:“若是我没有记错,你应该六十出头了。”
柳清风道:“连她本人也不在乎,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秦独鹤怀疑道:“她真的不在乎?”
柳清风冷冷道:“我的耳朵一向都很好。”
秦独鹤倏的一笑:“我不是怀疑你的话,但总是觉得,这实在有些难以令人置信。”
柳清风道:“你这个活殡,懂得什么?”
秦独鹤笑笑道:“也许她对你真的有好感,而你也事实能够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觉。”
张千户截道:“他既然认为是这样,你又何必浇他冷水?”
秦独鹤轻“嗯”一声,柳清风怒道:“你们不相信?”
张千户尚未答话,秦独鹤又道:“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你做他的父亲也已嫌大老。”
柳清风断喝道:“住口。”
秦独鹤又道:“她也许真的将你当做父亲一样。”
柳清风大怒,剑一紧,疾攻秦独鹤,张千户金棒截下,道:“她就是因为你不能够替她赎身引致死亡?”
“可以这样说。”
张千户长叹一声,秦独鹤又道:“可以这样说,也就是说并不是这样。”
柳清风恨恨的道:“我因自信一定可以筹到千两黄金,在那个鸨婆面前夸下海口,到时退回去,不免受尽了冷言冷语,而那个鸨婆亦因此而迫她另择人家。”
秦独鹤道:“你没有因此作罢。”
柳清风冷笑,秦独鹤接问:“那你采取了什么行动?”
“我一怒之下,决定夤夜去将她劫走,但此事一发生,他们必定知道是我的所为,一嚷开来,我以后就不用在江湖上立足了。”柳清风沉着脸,“除非安排得很好,或者安排一个意外,将所有人一并毁去。”
张千户秦独鹤怔怔的望着柳清风。
“所以我安排了一场大火。”柳清风剑停下,靠在假山之上,神情一黯。“在火起之际,我便去救人,那知道鸨婆已然将她弄到了另一幢楼子。”
秦独鹤道:“想必是她考虑到你可能有此一着。”
张千户接道:“莫非你也就是从那幢楼子烧起来?”
“不幸正是——”柳清风的神情更黯淡。“我遍寻不获,抓人问清楚赶回去抢救,那幢楼子已经在火海中。”
张千户一再长叹,秦独鹤看见柳清风的面色那么难看,到口的话亦了回去。
柳清风接剑冷冷的瞪着二人:“这一切都是因为筹不到千两黄金引起,当时我就已发誓,总有一天要你们后悔。”
“我们?”张千户急问:“还有谁,楚烈?”
柳清风道:“不错,楚烈,我痛恨这个人有甚于你!”
张千户道:“那又是为什么?”
柳清风回答道:“我第二个找的就是他,虽然他没有你那么富有,但千两黄金在他来说还不成问题。”
张千户沉吟道:“他应该比我更爽快,应该不会拒绝你的。”
柳清风道:“他没有,可是他说的话我却是受不了,所以我只当醉话,没有再向他提及,第二天便告辞离开。”
张千户道:“楚烈并不是一个口齿轻薄的人,绝对不是。”
秦独鹤插口道:“他们当时都喝了酒,他说的不过是醉话。”
柳清风道:“一个人有些酒意,脸皮通常都会比较厚一些,也容易说话。”
张千户叹气:“楚烈喝酒,总是一壶壶的尽往咽喉倒下去,很容易醉得一塌糊涂,胡言乱语,自是难免之事,你又何必认真?”
柳清风道:“他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就是醉话,也不会无的放矢,我不能不承认,他说的也实在很有道理。”
秦独鹤嘟喃道:“不难想像他对你怎样说话。”
柳清风道:“我却是绝不以为在摧残少女,你们亦应该知道,妻丧之后,从来我就没有再喜欢第二个女孩子,到那个年纪,突又起续弦之念……”
张千户截道:“绝无疑问你是出于一片真诚,老夫少妻的例子也多的是……”
秦独鹤道:“我总是觉得年龄相差太大不会是一件好事。”接问:“你有没有想到也许你们只适宜诗酒唱酬?”
柳清风道:“在现在来说,这些都已无关要紧。”
张千户颔首:“我也只是想表明一句,当时我的确以为你在开玩笑。”
柳清风冷笑道:“你不是叫做精打细算?”
张千户道:“对于老兄弟老朋友,有时我却会变得很愚蠢,这大概我一直都认为老兄弟老朋友之间无事不可直言,不必费心测度。”
“你的口才一向很不错。”
张千户摇头:“我们的交情,不止值千两黄金。”
柳清风沉默片刻:“不管怎样,这件事都已成为过去。”
张千户道:“我看你事后其实也很明白,否则绝不会现在才报复。”
柳清风无言。
张千户接道:“而且我相信昨夜的事情并没有预谋,射出那一针,完全是一种无计划的行动,只是你突然想起昔年的怨恨,突起杀机。”一顿,摇头。“也许你只是想孙天成狠狠的刺楚烈一剑口气。”
柳清风冷笑一声,张千户摇头接道:“我倒是没有想到有这许多细折。”
“想到了又如何。”
“绝不会请沈老弟留意你。”
“若是我要走。”
“我也不会阻拦,折了一个老兄弟已经够我痛心的了。”张千户微喟。“相信你现在也有些儿后悔。”
“笑话。”柳清风虽然这样说,神色不觉一黯。
秦独鹤看了张千户一眼,没有作声。
柳清风倏的又问:“若是我现在要走,要你们让开?”
张千户道:“我们一样让开。”
“是不是因为自知阻我不住?”
张千户缓缓道:“我们二人联手,绝可以与你拚一个同归于尽。”
秦独鹤接道:“你的剑术虽然比往日进步很多,并不是全无破绽。”
柳清风冷冷的盯着二人。
张千户倏的挥手:“你可以走了。”
柳清风冷笑:“是真的?”
张千户叹息:“我一直以为你淡薄自甘,是很脱的一个人,现在我才知道是错得很厉害。”
柳清风道:“现在你看我怎样了?”
“疑心既重,气量又狭。”张千户一再叹息。“我几乎以为你只是那个魔王变出来的傀儡。”
柳清风连声冷笑,秦独鹤突然问:“你与那个魔王到底有没有关系?”
“怎么?还是要从我身上找线索?”柳清风不屑的望着二人。
这样说已等于承认。
秦独鹤冷应:“我们像是这种口不对心,说过作罢的人?”
“那还问来干什么?”
秦独鹤道:“只是提醒你,他们是怎样对付那种已暴露身份的人。”
柳清风道:“你们以为我不明白?”
秦独鹤道:“针刺楚烈既然不是魔王的主意,你这样做,与孙天成犯了同样错误,而且我绝对肯定,即使我们不说,他们亦会知道你已经暴露身份。”
柳清风大笑道:“到底是好兄弟。”
张千户道:“你可以考虑清楚才决定去留的。”
柳清风笑声一顿。“不管你们是否出自真心,姓柳的仍然感激得很。”再一顿。“姓柳的也懂得怎样去照顾自己。”
语声一落,他仗剑举步,往上走去。
张千户秦独鹤果然都没有拦阻,只是目送柳清风远去。
那边赶过来的韩奇已怔在那儿,现在更像是傻瓜一样。
沈胜衣亦没有动,盘膝坐在滴水飞檐上,三人的说话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神态却一些变化也没有。
柳清风在月洞门外消失,没有回头,只是挺直的身子已有些儿佝偻。
张千户的身子亦佝偻起来,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秦独鹤笑笑:“由我来决定,也是这样的。”随手将断杖抛开。
张千户缓缓抬头,转向沈胜衣:“飞檐上是不是很舒服?”
沈胜衣笑应:“不太舒服。”一长身,一片柳絮也似飘下来。
张千户接道:“这简直就像在跟你开玩笑。”
沈胜衣道:“事情发展成这样,有谁意料得到?”
张千户转问道:“你都听到了,以你看他是否魔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