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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见过我,我识得他。”沐云眉峰扬起,笑得饶有兴味。“而且我也想会会这威武将军。”
江远听了明显一吓,愣盯着沐云眼眨了几眨。主上,人家是官,我们是贼,还是少节外生枝的好。二人正眼神交汇间,那边,华程玉狄长清已与在座诸官打过招呼客套几句,停停走走,到了江沐二人桌旁。
“狄将军。”
未待江远阻止,沐云已长身而起,径直向狄长清打了个招呼。狄长清转过头来,见搭话之人并非官场仕林之辈,神情微有讶异,却仍是微笑颔首:“这位兄台……”
“啊,是我失误,忘了为二位引见。”一旁的华程玉忙为二人引见,“狄将军,这位是沐云沐公子,至于旁边这位乃是本相救命恩人也是八拜之交的江远江公子。”后又对江沐二人笑道:“这位便是声威赫赫的威武将军。”
狄长清双手一抱,微笑中不掩赞叹之色:“不愧是相爷之交,俱是人中龙凤,两位风采让狄某一见叹服。”
江远微欠身一礼作为回答。倒是向来寡言的沐云浅笑作答:“狄将军言重,将军威名沐云早如雷贯耳,今日有幸相府一见,实慰平生,只是——今日还是略有憾事……”
“憾事?沐公子所指为何?”
沐云面上笑意更见浅淡,语中惋惜之意却更见浓厚。“实不相瞒,沐某仰慕随王殿下与将军已久,本以为今日能见随王殿下才央求江公子带我来相府……哪知,今日得见将军,却不得见名闻天下的随王……”语气惋惜之极。
“哦……原来——”狄长清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一旁,忽面泛微笑,刻意压低语调,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既然如此,狄某也不相瞒,其实我们王爷——昨夜在驿馆太过‘劳累’,今日尚自卧床不起——故长清代为一行。”
狄大将军语声过为诡异,而一旁的年轻风流相爷鼻头又过于灵敏,当下听了,双目一张,俊细的眉吊得老高,语调表情更是夸张之极。
“咦?‘过度劳累’?狄将军所指莫非是——”这高扬的似断未断的语调让谈话显得更加暧昧。
“哈哈——相爷果然不负‘风流’美名。”狄长清哈哈大笑,一副所料不差的神情。
“这有何难,王爷终究也是男人嘛,哈哈哈——”
这一将一相便在大厅里为这暧昧话题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沐云眼光在狄长清面上游移了几眼,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再看江远,这才发现方才自己这一直未出声息的属下,眼垂得更低,面色不佳。
“怎么了?”
“头有点晕。”
沐云一手搭在江远放在桌下的左腕上。……体温过高……是不是这几日奔波太过,伤口发炎了?
“怎么,江兄身体不舒服吗?脸色不大好。”华程玉注意到了二人异样。江远仍是闭眼不语 ,面色隐隐苍白。
他近日大病初愈,不太适于久呆在嘈杂人多的场所。沐云咳嗽一声。
啊,既是这样,江兄为何不早说,这便为两位准备客房休息。
来人——
带两位公子去客房休息——
……
第十六章
远离弦乐和鸣畴觥交错的大厅,宅第开阔屋宇踵连的相府东院一隅,门廊排列有致,栏杆窗棂俱是雕琢景细,外间庭园里的各色花卉在风中摇曳,阵阵花香自暮色中洋溢开来。碧色珠帘因风吹过扬起一阵清音。
正如整座宅邸的风格,玉堂金马的富贵气中不乏闲散清幽之气。
茶具桌椅俱是贵重之物不说,色泽花纹也是一致地和谐,甚至连地毯也不例外。
“金石为堂,白玉作椅——所谓‘风流蕴籍’、‘高雅贵气’今日方才见识了。”
江远懒懒靠在太师椅上,悠闲欣赏房内别具一格的摆设。即使客房之中,也布置得毫不简慢。墙壁上悬挂的画轴乃是出自前朝名家之手。一副副赏过,待到西首墙壁时与前面几副山水字画不同,却是一副美人图。
整副立轴以云雾之色为基调,画中一仙子,素裳简服却身姿曼妙,绰约隐现在轻缈云层间,自云端俯瞰群山之下的滔滔江水。面容却为云雾所遮,若隐若现,看不真切,由此那情姿显得越发缥缈朦胧,令人遐想无限。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催心肝……”画轴左方用米南宫蜀素贴大书李太白“长相思”一首。如此便是一副标准媚俗的美人立轴,画者却又似嬉戏玩耍在诗下方用卫夫人簪花小楷另起一行小字:
无色之容,无香之气,无形之态,无为之状——是为神隐。
总观画面,虽有江水群山为称多了几分气势,然构图着墨显比其他几副要略为粗简,加上所题之诗,已流于俗套,这画尾所题之句更是让人费解不知所云。
无色之容无香之气无形之态无为之状……神隐……江远停在那一行字上嘴中喃喃,眸光闪了闪,脸上又漾起懒懒的笑意。
好一个华相爷。
一阵轻微气息流动,江远刚合上的眼又睁了开来。
“外面怎样?”
“相府外围至居民街道中心,银盔军五千左右。”沐云淡然的语声里没有丝毫情绪流露。
江远看了他一眼,从一旁沸着的茶壶里斟满一杯递给沐云。
“南岭顶级碧螺春配着京中绿窑特制碧雾杯,这茶若平日出门在外可难得喝着。”茶注入杯中,自杯底升起一团浅绿色的雾气,与水雾不同,碧雾颜色自下而上由浅而深,愈近杯口色泽愈见浓郁。
二人默默品茶,片刻,江远才道:“主上对五国使者那件事怎么看?”
沐云嘴角扬着冷笑:“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盗贼流寇杀人劫财后嫁祸逃避官府追查,另一种便是故意嫁祸飞云阁。”冷笑如水波越泛越大,那双慑人的眼更是冷肃无比。
“譬如即使知道非飞云阁所为,却故意告知天下是飞云阁之罪,这样飞云阁便更加恶名昭彰,人人得而诛之,让我与五国结怨为仇。”
江远眉头轻皱:“你是说朝廷借刀杀人挑拨离间?”
沐云笑带轻蔑:“想不到狄长清也会玩这种‘借刀杀人’的冷戏码,哼!不过——比起这五国使者,目前还有一件事更为重要。”
江远眉一挑:“随王吗?”
“不错,”沐云望着杯中绿雾脸色沉然,“他并不是一个无关痛痒的王公贵族,他是随王,是与这国家定治久安有着莫大干系的随王,被掳入敌阵半月有余身死未明,却只如鸿毛入水轻若无痕,朝廷也罢,王府也罢,都静如止水,无波无澜,而作为随王帐下多年心腹的威武将军,自己主子失踪多日,竟也能悠闲拜寿,四处捉贼——”
“只说明一点,”转向沐云,江远曼声接口。
“留园之中的‘随王’未必是真。”
凌厉的眼神,顷刻之际,变为暗沉的深。
室中,静默半晌,蓦地响起一声冰凉的轻笑。只是瞬间,沐云眼中的深邃转为洞悉明了的睿智。
“真真假假,现在还难断定——或许那个随王是假,他们才如此镇定,又或,那就是随王本人,朝廷与王府只不过都是强作镇定给外界看。一在安抚人心,二在让我松懈戒备之心,他便好乘机救人,只可惜,狄长清这如意算盘彻底打错了!”
冷硬的语调让周遭气息都锐利得有如利剑。“不管留园之中那个‘随王’是真是假,都绝不会让他们有救人的机会。”
江远看着眼前这副恐难让之变色的脸孔,微有怔然。眼前这个男人对‘随王’这二字竟不是一般的执著。
相府寿宴翌日,相思楼外,车马整肃,兵士林列。难得一见的官家气派令过往者侧目驻足,好奇如此派头竟是哪家大人物驾临。楼前人声翻涌,一时热闹风光,远非别家酒楼妓馆可比。
相思楼中,剑如长虹,人如春花。
摇情正在舞剑。
三尺青锋在纤纤素手中疾舞开来,轻盈跳动,红袖裹着银练齐舞,光练如雪,彩衣如蝶。
满室流光飞舞中,舞剑人的明媚眼波却时时不经意地扫过某一处,某一人。
恬静不惊的眼,淡若无痕的笑。他,要远比在座诸人更为平凡更为不起眼。
摇情却无法忽视他。便是那浅浅笑意,从摇情坊初见便让她觉得无比挫败。这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竟毫不把她放在眼内。
摇情有些恨,却又无可抵御地想要看到那抹笑。笑得毫无心机毫无旁骛,仿佛他眼中没有看进任何事,又仿佛天下事尽在他眼中。
就如现在,他竟能坐在那个一身锦衣天下人谈之色变的飞云阁主身边,依旧挂着那样的笑。如此坦然,即使长伴那个人身边多年的她也无法做到。
摇情更用力地舞动剑身,划出嗖嗖疾响。
一曲舞毕。掌声响起。
“好!美人舞剑,果然不凡。凭这一曲剑舞,摇情姑娘这舞剑花魁当之无愧!”狄长清抚掌笑赞。
摇情收了剑,娉娉袅袅上前来,从使女手中接过酒壶替狄长清及旁坐的周严将杯斟满,娇笑道:“若是相思姐姐在此,将军便不会如此说了——相思姐姐的舞,那才叫一绝。只可惜近日她被请到韩太师府内贺寿,无缘与将军一见。”
一旁华程玉听了笑道:“又何必拿别人出来做挡箭牌,你嘴上虽如此说,实则心里欢喜得紧吧。威远将军的赞赏可不是一般人能听得到哦。”
“相爷真是,你这会儿怎变得如此爽直,都把我心里话说出来,叫我脸面放哪儿去呀。”摇情给这相爷一个似嗔似笑的白眼,却转往狄长清身旁的周严作势一靠。
“周将军,你说这相爷可恨不可恨呀?”
可怜这周严,虽曾做过扬州太守,却是清廉自守,从未进过这相思楼,更未见过摇情这般娇艳妩媚玲珑八面的美人,只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便被摇情拿来戏弄,美人香近,头脑失衡,竟失口回答:“可恨……可恨……”
众人略微一怔,便轰然笑倒。连沐云也微微牵起了嘴角。
华程玉狄长清二人更是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