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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理他们和她们交杂着诧异、不屑、冷漠、厌恶的目光,径自走到右方下首的末尾坐下。
不知究竟哪里扯上关系了,我突然想起前世的一段旧事。
那时有个大学同学,长得很是难看。五短身材,头骨巨大,学校里的同学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E。T”(电影《E。T》,意指外星人)。可是我却向往像那样的人。因为他并不在意周遭的评说,不在意好奇的、恶意的目光。
十分向往他在校园中匆匆而过,走路生风,昂首挺胸。
也向往他辩论会上高谈阔论,足球场上围追堵截。
甚至是坐在草坪树影的角落,捧书细读。
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上自然流泄的自信、谨慎,深思熟虑、我行我素。
不管他长得如何,矮得如何,我就是向往。
十分纯粹的,与外貌无关。
是的。
我的确会因别人的美貌而觉得赏心悦目,却不等于我会被层层的外表皮相所惑。
然而在这世上,能看清我表象之下的人会存在吗,能看清我又愿意包容我的人存在吗?
如果有,或许我会稍加停留;如果没有,我也只能心若浮阳,飘荡四海。
而至凝神,扫视全场。
眼下既无人懂我,我又何必兢兢业业,讨好于人?
周妍舞剑
4 剑舞歌绝
众人隔远互相问讯,或是与邻近的人低头说笑,气氛甚是轻松。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有一人与我说话,就连打个招呼的功夫都省了。
我也不觉尴尬,反正这样更轻松,省得叫错人的名字,一个人坐在末席看身旁的小僮温酒。
也没清闲了多久,突然听到台下衣声窸窣,有人来了。
青阳宫主缓缓从露台下走了上来,他仍然戴着金色的面具,身后跟着两男一女,也都是各自覆了轻纱。但是单看着身姿,却都是极其动人的美妙,仿如月中人物下凡,风神水韵。
月华流泻,倾洒人身。
有人肩宽腿长,步履沉稳,缓缓过了两排陪席坐到上首,抬足落步间英气潇洒,恍若王者。席旁的小僮递上一斛温酒,悠然温暖的酒香就溶解在空气中,闻者醺然。
陈更说了些开场话,这类领导致词我向来是不听的,只是坐着发呆,想自己的事情。
陪坐末席有个好处,躲在角落,没多少人会注意。
的确是名副其实的领导致词啊。
又想到前世时我们院那个喜欢开会讲话的半秃院长,突然扑的一声轻笑了出来。
这一笑刚出,便立时暗叫不好,急忙四处看去,还好领导发言已经结束,大家饮酒赏月,并没人注意到我,真真是大松一口气。
刚松气时,却看到两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对来。心虚下偷眼回看过去,却是陈更身旁一位轻衣掩面的温雅男子,目光向我这边露出清浅的笑意,举杯遥遥作了一个对饮的手势,便转了眼目,不再看我。
那是什么人呢?
不过,又与我何干呢?
席间言笑不羁,乍一眼看去,真是和乐融融,可我用手暖着酒杯,呆视半晌,不知此时是何世。
发了半晌呆,突然间,一声古拙的丝弦低沉地震响,搅动起平和安稳的夜气。心头一震,抬头看去,原来该台上已焚了素香,适才那名遥遥微笑的掩面青年,双手缓缓按捺,在一尾桐木古琴上撩拨出串串凝如深潭般的颤音来。
那双手在月下晶莹如玉。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真是温淡君子文雅乐。
只见那些袅袅沉香在夜气中弥漫出淡白的雾霭,烛火摇曳下飘散着宁静的弦音。
众人都沉醉不能自已。可惜我心乱如麻,只想着如何摆脱这种不尴不尬的境地,真有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别人,却不经意间触到一个人射过来的目光。与奏琴青年的温雅目光不同,那双眼光芒灿灿,逼人凝视。我窒了一口气,赶忙低头装作品酒,错开了来自于青阳宫主的视线。
一曲已毕,众人鼓掌称好。
“林宫琴艺精妙,我早有耳闻,今日一听,才知道什么叫做见面更胜闻名。”座下一人举杯敬酒,说得甚是诚恳。
原来奏琴那人正是三宫之首的林海如啊。全身上下透着一股世家青俊的书卷气息,感觉如深谷幽兰。
“沈院过誉。”林海如淡淡回了一句,就不再说话,回眸看着陈更。
“呵呵,奏得好,曲好,人更好。说说你的愿望吧。”陈更看着他,面具下半露的嘴角翘起一个很柔和的弧度。
林海如从怀里掏出一张素笺,放到他面前的矮几上。
小冉说,中秋赏月之时,每人各展长才,如若入得宫主的眼,就可以许下一个要求。只要宫主能够办到,又不损了别人的利益,这个愿十有八九是能实现的。
陈更眼角示意,早有一个伶俐小僮上来将素笺收好。
席间又开始笑闹,互相推让着下一个上场的人选。
我有些踌躇。这个愿我是一定要争取的,难的就是该如何争取。
施展长才……某家最擅长的莫过于解剖,难道能要求陈更为我找一具尸体,然后我当场剖个臭气熏天碎肉横飞,然后分析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我看还是免了吧。
正犹豫间,突然剑风凛然,扑面而来。
惊讶下抬头看去,原来是那天所见的妒妇——六院之一的周妍在月下洒出一片剑芒。看不出她人长得娇娇弱弱,使起剑来却毫不含糊,剑身反射月光,舞得一团莹白,几乎隐没了人影。
她舞得畅快,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只觉得她有意无意地把剑气往我这儿逼。
真是奇了,这场中容貌姿色胜我的大有人在,她怎么偏偏与我过不去?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改版——“周妍舞剑,意在男宠”?
好笑之下,我也乐得与她演戏,便顺势将自己的黑脸憋得惨白,露出不知所措和懦弱。
盏茶时刻过去,她突然一剑甩出,银白剑光向上射出。足尖点地,也冲天而起,在空中接住剑柄,转身挺剑直刺地上。
几声细微的抽气声在席间响起,眼看剑尖就要触地折断,她却在电光石火之间收剑入鞘翻身回落,轻盈落到地面。
“好一手入水鱼鸢,真不愧当年投林燕的盛名。”陈更抚掌大笑,似乎颇为得意,“你随我几年,也没落下功夫,今天就许你这个愿吧。”
我有些好奇,不知她会提什么要求。
她却没有像林海如那样取出笺子,有些傲然地笑了起来。突然间我耳旁一股冷风扫过,笃的一声,再看她手中剑已然不在。回头看去,那银光闪闪的利刃已经没入我身后的一棵小松中。
“天下间凭我武功还有什么事物不能为我所取?妾身只有一个要求,”她的声音冷傲不驯,坚决地道,“在座各位都是身份高贵,不比俗人。妾身就是屈居人下,也没有怨言。独有一人,我是忍无可忍。”
说到此处,席间已有几人向我看来。
她也不看我,继续道:“论身份,是贱籍;论样貌,不及中人之姿;论才学,也不见惊人之处,与这种身份低下之人共事一夫,试问我‘投林燕’周妍如何能够忍气吞声。还请宫主免了梅室的地位。”
原来如此,竟是鄙视我是戏子的出身,竟是因为这么无聊的理由。这世间人云亦云的人本来就多,我看她武功不俗,眉宇清傲,想不到她也是看重身份差别的俗人。
阿妍同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你,你可真是女同胞的耻辱啊!
其他人看看她,又看看我。看她的大多带着赞同和同情,看我的大多是鄙夷和不满。
看来在这个世界,戏子的地位恐怕是低到了极致啊!我毕竟接纳了梅若影的身体和身份,心中一痛,不知他这个未及十五的少年,曾经是如何面对这样的奚落这样的目光?
眼前这些人面目华丽,容姿双绝,却如此无情,丝毫不去体会别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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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更握着酒杯,斜目看向我,半晌没有说话。妻妾间的争风吃醋,想必有些难断吧,如果同意了,说不定会损了他的威严,开相互弹劾的先河;如若不同意,周妍说的却又很有人赞同。
我一口气冲上喉头,干脆顺其自然,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我也向宫主讨一个要求。”
“噢?你也要讨要求?不知梅室是想表演唱念做打,还是表演说学逗唱?”周妍说得轻蔑,一眼也不向我看来。
我轻轻一笑,道:“我想向宫主借一具十六弦筝。”
陈更微露讶色,问道:“小影善筝?”
“宫主为何会认为我不善于弹筝?”
陈更想了想,道:“你的班主说你厌恶古琴,虽学过一点,却从来不在人前弹。”
我一怔,古琴的声音纯正悠远,如君子之音、温玉之音。我不喜在人前弹奏古琴,只是因为古琴要求繁礼甚多,待得焚香净手之后,我早已没了奏琴的兴致。
梅若影却不知为何不在人前弹奏?也是与我一样的原因么?
林海如噗哧笑了出来,说道:“宫主,你可是让人笑话了,古琴和筝是不一样的乐器,你可别把张三当成了李四。”
陈更难得地微窘,挠挠耳边,才道:“琴筝不是长得很像吗?我是怕他厌乌及屋,也不喜欢弹筝。”
林海如横了他一眼,明明是个翩翩君子,陡然间变得风情流转。
周妍却冷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一个戏子能弄出什么名堂。”
陈更终于发话道:“阿妍少安毋躁,今儿个是中秋之夜,也不要太过了。”
他显然积威甚深,平时虽然不动声色,却能令狂傲如周妍之辈不再放肆,顿顿足,转身走回自己席位。
我静坐品酒,醺然的酒气直冲鼻腔,是有了一定年头的黄酒。
场中一时静了下来,无人说话,只是互相眉目传言。我就算再没感觉,也知道他们就等着看“一个戏子的把戏”。只是已经不想和他们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