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大林的秘密报告,匈牙利事件发生。毛泽东不愧为辩证法大师,善于变化,随时化不利因素为有利因素;此时,则决定利用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力量,解决党内矛盾。经过一阵短暂的云雨低迷,风雷过处,果然出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
一九五七年四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五月,又发出毛泽东起草的《关于请党外人士帮助整风的指示》。此前,周恩来总理作过《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中宣部部长陆定一根据毛泽东提出的“双百”口号作了题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报告,毛泽东本人也作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报告。这些报告,不断给知识分子以鼓舞,尤其是“双百”口号,那关于科学、民主与自由的五四式的潜号召,恢复了他们的勇气和信心。在经过一番“动员”之后,他们果然大胆地“鸣放”起来了。
最激进的是大学生。以“大学风暴”闻名于世的活动,于五月十九日在北京大学开始,也称“五一九民主运动”。一份学生刊物《广场》的发刊词写道:
北京大学是五四的故乡,北大儿女是五四的后裔,我们的血管里流着五四的血液,在社会主义的五四时代,我们要学会五四先辈们的大胆提问、大胆创造的精神,去争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民主与文化!
我们的刊物──“广场”便为此而诞生,“广场”的含义在于:北大民主广场是五四举火的地方!
五四的先辈们曾在民主广场上集会点火与誓师高歌!……先辈们的广场已经荒芜了,我们艰难地把它打扫干净,我们愿爱讲话爱唱歌的人们一起来打扫它,整理它,使它开出一万朵美丽的花!……
学生将批评性意见写成大字报,贴在学校的建筑物和教室的墙上;大字报的集中地称为民主墙,正是在这里出现了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的第一份译稿。运动发展成为群众大会、游行示威和露天集会,这些活动都集中在校园内重新命名的民主广场上。自发组织的团体开始涌现出来,散发传单和油印小报,讨论会,辩论会,没有平静的地方。从校内到校外,从中国到苏联,从减少学校党委会的职权到反对官僚主义,从反对个人迷信到历次政治运动的再评价,从人事档案制度到民主选举,甚至到所谓“新阶级”制度,他们纵意谈论,无所顾忌,公开亵渎神圣之物。从拥护党的立场出发批评党,从社会主义本身寻找标准批评社会主义,这种被称为“体制内的批评”,自建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六月初,学生运动进入高潮。这时,野火从大学向中学蔓延,而且愈来愈猛烈。
参加鸣放的知识分子,基本上属于党外人士。他们没有青年学生的过激行为,只是在座谈会上发言,在报上写写文章;但是言辞是激烈的,批评也显得更系统,更广泛,更集中。其中,知识分子和民主问题尤其突出。在这里,民主总是同党连在一起。章伯钧著名的“政治设计院”,还有关于党与非党、党与政府、党与群众等诸多的批评意见,被看作对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的地位的挑战,不是没有根由的。储安平分明把共产党同国民党混同起来,所以才会在一个近于亮相的重要场合,重复使用罗隆基当年自造的语词:“党天下”。
“鸣放”的一群实在走得太远了。毛泽东开始叫停。六月八日,一直带头鼓吹鸣放的《人民日报》社论突然变调:《这是为什么?》;同一天,中共中央发出由毛泽东亲自起草的《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指示》。“反击”一词,用语未免过于夸大;右派“进攻”惟用言论做炮弹,用毛泽东的话说,“事情好办,剥夺他们的言论自由就行了。”当整风运动一旦被宣告转为反右斗争之后,那些高举“义旗”的鸣放人物,便纷纷扯起白旗,换了跟储安平同样的模式检讨自己:“我真诚地承认我的错误,向人民请罪,向人民投降。”
一九五七年被划为“右派分子”的,按照官方统计的数字,共五十五万余人,占知识分子总人数的十分之一。对于知识分子的政策,由来是“团结,利用,改造”,“改造”是最后的。接着,这些戴了帽子――“戴帽”或者“摘帽”,在世界通用的政治大辞典中是查不到的――的人,便分别留在原单位监督劳动或被遣返乡下,押送到劳改营,或者投荒万里作“流囚”。他们的经历,完全可以用一个右派分子回忆录的名字来概括:“九死一生”。
这次反右运动,大体上被认为是毛泽东晚年所犯“错误”的起点,就像邓小平说的,“一九五七年以前,毛泽东同志的领导是正确的,一九五七年反右派的斗争以后,错误就越来越多了。”(7)同样的逻辑,也就被认为是“左”的指导思想“偏离”“八大路线”的转折点,如薄一波所说(8)。在这里,我们不妨转换一个思想文化的角度。五四传统作为中国现代文化的源头,科学理性、自由民主、人道主义的源头,就外部而言,早为群众性政治运动所中断,为战争所中断,为国民党一党专政所中断。一九四九年以后,在和平建国的新阶段,这个传统没有得到合理的承续;在某种阶级和阶级斗争理论的指导下,政治运动和意识形态斗争从不间断,使它蒙受损害。反右斗争以言治罪,株连家属,覆盖面如此之大,是世所罕见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乃是对五四传统的全面背弃。背弃这一传统,其后果之严重,正如著名汉学家费正清所形容的:“其结果等于砍了中国人的头,使中国最精贵稀少的人才,丧失了活力。就是在这样谴责和反知识主义气氛中,‘大跃进’开始了。”接着他说:“革命的理想是解放人民,不是控制人民。然而这些理想主义者在革命成功后都受了罪。在成千成万这类事件中,我们看到革命开始吞蚀革命者了。”(9)
大跃进是毛泽东独出心裁的尝试,然而这个尝试遭到惨败。虽然在庐山会议的斗争中,他始终是赢家,却无疑承受了更大的心理压力。在此后几年间,他曾发起过类似“四清”之类的运动,试图释放这种压力,结果没有成功。他必须找到一种彻底解决的办法。进入六十年代以后,在他那里,政治斗争目标已经变得非常明确,理论上也形成了自成系统的一套;就在这时,“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概念被提了出来。可是,在他的同志中间,这个危险的思想并没有引起普遍的警觉。这样,一个号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运动,就像一枚重磅炸弹,于一九六六年通过一出历史剧突然引爆了。
文化大革命是一个新的起源,是一个因,但更多的是果。我们可以从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那里翻过来看这个问题。到了文化大革命阶段,不但毛泽东思想被推到了“顶峰”,流通在各个领域的被称为“左”的东西,各种潜在的矛盾和危机都发展到了顶峰。毛泽东就是站在多年所累积起来的结果——问题的顶峰——之上发动他的“革命”。他所以能够在“全面不抵抗”的情况下,顺利地推行他的计划而直奔目标,至少有两根固定的操纵杆与临时装置的方向盘连在一起:其一是反对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战略方针,要制造“党内最大的走资派”“中国的赫鲁晓夫”实在太方便了,更不用说臭知识分子;其二是政治挂帅,思想领先,权威主义的确立,使个人领袖处于独尊的地位。当然,个人魅力也不失为一个因素,那种享受斗争的挑战性格和自由意志,对热情、轻信、好动,具有天然崇拜倾向的青年学生是特别富于吸引力的。加以运动一开始,就鼓励采取“大民主”的手段,这在长期因为民主空气稀薄而感到压抑的广大的人们那里,自然容易产生共鸣,难怪居高一呼,天下风从了。
有人以五四的文化性、社会性比附文革,其实大谬。文革只是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的放大。如果要分期,文革可简单地裁为两截:一九六六至一九六八年,此为红卫兵时期,特点是造反,混乱,无序;后期在一九六八至一九七六年,为新秩序时期,建立革委会、收拾造反者、进入斗批改。同样是一乱一治,乱极而治。只是文革比反右更具规模,更复杂,也更荒诞;因为局面宏大而控制不了,才有部队以“支左”名义的介入;不过惟其如此,正好显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实质。武斗的出现也许是预想不到的,然而无非是阶级斗争极端化的表现而已。其间,出现过许多“新生事物”,如样板戏、赤脚医生、“三结合”、学习班、交白卷、大批判写作组、工农兵学员等等,也都是建国后毛泽东系列试验的持续性或一次性展览,没有什么新意。毛泽东本人的“最新指示”,诸如“吐故纳新”,“走资派还在走”之类,也多是对运动现象的一种点评式总结,而非理论上的创造,是毛泽东思想体系中固有的东西。
毛泽东是五四运动的过来人,对五四也曾作过高度的评价;但是对于五四精神,在他的思想和实践中,都有着明显的矛盾和抵牾之处。尤其是文革,他容忍甚或鼓励个人崇拜,过于集中权力而独断专行,采取一种封闭而非开放的观点看待中国社会,满足于一种恩赐的自由和民主,这些都是脱离了五四精神的。五四全面反传统,而他对传统的观念多所偏爱和保留,轻视知识分子,有明显的反知识主义倾向,民粹主义倾向。作为启蒙运动,五四无疑重视思想文化在社会变革中的作用。五四的启蒙,思想是来自西方的,现代的,新生的。毛泽东对意识形态不可谓不重视,在某种意义上说,文革就是“意识形态专政”;但是,这种专政,是在反传统的名义下对本土文化、农民传统的新的发扬。
除去背景的差异,在性质及其表现形态上,文革与五四南辕北辙,存在根本的不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