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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运动的知识社会/市民社会是漩涡的中心,其他各个阶级和阶层的振荡,不过是同心波而已。及到五卅运动以后,工农运动蓬勃地发展起来。这时,全国的政治重心发生位移,国共宣告合作,南方成了革命的策源地。学生运动的火焰刚刚点燃,政党只是配角,等到蔓延开去以后,便与学生组织建立各种联系,争取吸收入党。随着政府的镇压,左右派别的冲突,大众斗争的规模化,学生的政治兴趣大大增强,积极参与政党的组织工作。许多有名的知识分子,无论何种派别,也都在国民革命军的炮声中纷纷南下,向政治势力靠拢。走俄国式道路,这本身就意味着暴力革命、集权主义,意味着新生的脆弱的知识分子传统,必然为根深蒂固的农民传统所吞并,从而丧失独立的地位。
苏俄著名的流亡学者别尔嘉耶夫在《俄罗斯思想》中写道:“在我们这里,革命是精神文化的危机和精神文化的压迫。”又说:“社会革命者是文化上的反动派。”革命与文化是否真的如此势不两立?革命是否必然导致精神文化的毁灭?这是一个带普遍性的公理呢,还是仅仅因为这位流亡者为革命所抛弃——或者说革命为他所抛弃——时发出的呓语?
但是,无论如何,新文化启蒙运动被迫中断是一个事实;并因此造成五四一代知识分子的精神损伤和萎顿,也是一个事实。对此,胡适后来作了这样的总结:“从我们所说的‘中国文化复兴’这个文化运动的观点来看,那次由北京学生所发动而为全国人民一致支持的,在一九一九年所发生的‘五四运动’,实是整个文化运动中的一次历史性的政治干扰。它把一个文化运动转变成一个政治运动。”大陆学者李泽厚也曾有过一个后来变得很流行的说法,就是“救亡压倒启蒙”。作为一个社会改革运动,它最终必须超越诸如个性解放的范畴,而扩展到经济平等,以及社会和政治进程中的大众参与问题。这种超越,并不说明启蒙工作的不合时宜,或者文化批判注定没有效果;让知识/观念走向社会,参与变革实践,本来就是知识分子终极关怀的所在。在这里,我们说“启蒙”和“救亡”,就是对知识分子而言的;也就是说,启蒙是知识分子的启蒙,救亡也是知识分子的救亡。救亡中的知识分子,自有不同于工农大众的特殊的位置,工作和方式;可以说,这就是救亡中的启蒙。这里的分界点是,当文化实践过渡到社会实践,文化斗争成了政治斗争的一部分,由是知识群体不复成为社会主体的时候,知识分子个体是否继续保持自身的主体性,维持自治的原则;是否继续保持知识分子的独立身份和批判立场;是否继续以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思考,为打破现状也即社会改革提供可靠的精神文化资源?五四新文化运动作为知识分子运动,其中途夭折,重要的还不在于外部的“干扰”和“压倒”,而在内部的溃败和自身的不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是:当团体散失之后,中国思想知识界是否还有“散兵战”?
一个很可怕的事实是:知识分子成了五四之敌。
海外学者林毓生在《中国意识的危机》中,把陈独秀、胡适、鲁迅三人当作五四一代知识分子的代表性人物加以论列,应当是合适的。他们有着不同的思想渊源,不同的党派或竟无党派,不同的倾向和不同的风格。对于知识分子立场的恪守或转变,色彩都很鲜明。
陈独秀以法国大革命的思想底色,狂飙般不羁的性格和雷霆般的处事作风,很可以当作五四的象征性人物。他提倡“科学”“民主”最力,破坏偶像,扫荡“国粹”,有一种冲决的力量。在他那里,国家也是偶像。对于政府,法律,以及人民的自由权利,他指出:“世界上有一种政府,自己不守法律,还要压迫人民并不违背法律的言论,我们现在不去评论,我们要记住的正是政府一方面自己应该遵守法律,一方面要尊重人民法律以内的言论自由。法律只应拘束人民的行为,不应拘束人民的言论;因为言论要有逾越现行法律以外的绝对自由,才能够发见现在文明的弊端,现在法律的缺点。”只须几句话,就把问题说得明明白白,全没有学者的那般绕弯子。“党派运动”,“政党政治”,也是他抨击的主要目标。他说明所以非难“党见”,主要出于这样两点理由:“其一,政党政治,将随一九一五年为过去之长物,且不适用于今日之中国也”;“其二,吾国年来政象,惟有党派运动,而无国民运动也。”所以,他极力强调要区别“政党政治”和“国民政治”,主张推进全无政党背景的“民众运动”。他把根本的政治问题归结为以下三条:“第一当排斥武力政治;二是当抛弃以一党势力统一国家的思想;三当决定守旧或革新的国是。”对于是否加入政党,他的态度,在《新青年》宣言中表达得很明确:“至于政党,我们也承认他是运用政治应有的办法;但对于一切拥护少数人私利或一阶级利益,眼中没有全社会幸福的政党,永远不忍加入。”
次年陈独秀开始鼓吹非和平的革命;又次年,发起成立中国共产党。这时,好像他有着把原来视作对立的“党派运动”和“国民运动”加以整合的意味。在新文化运动中,他一直注重团体的活动,尤其是劳动团体,致力于群体意识——所谓“新集合力”——的阐扬;相对而言,对个人意识缺乏足够的关注。集体主义与霸权主义本来是一壁之隔,当围绕人的个体性的问题一旦被搁置起来的时候,两个房间的通道就被打开了。《新青年》的同仁曾经商定“二十年不谈政治”,几年之间,陈独秀和李大钊不但谈政治,而且还在《新青年》之外,另行创办了一个专谈政治的新刊物《每周评论》,并与从来有意疏远的孙中山领导的革命活动接近。后来,陈独秀还置同仁的反对意见于不顾,不惜偏离启蒙的立场,牺牲文化的利益,坚持把《新青年》办成政治性刊物,办成党刊。其实,胡适也不是不谈政治,他在创办的《努力》周报上,就有对孙中山及国民党的激烈批评。为此,李大钊致信胡适说:“《努力》对中山的态度,似宜赞助之。”并且发表文章,强调首要问题是“以中国国民党作为中心”。事情大约正如陈独秀所说,“既然有政治便不能无政党”;总之,这位社会民主的斗士,已经成为政党政治的鼓吹者了。“政党是政治的母亲,政治是政党的产儿。”激进如此,不可谓变化不大。此外,他从世界主义退向民族主义,从民主主义退向国家主义;放弃一度宣扬的联邦自治的思想,在“爱国”的旗帜下,强调“统一”和“集中”。他说:“集中全国爱国家而不为私利私图的有利分子,统率新兴的大群众,用革命的手段,铲除各方面的恶势力,统一军权政权,建设一个民主政治的全国统一政府。”他表示:“权力集中是革命手段中必要条件。”李大钊也强调“团体的组织与训练”。其实,李大钊的所谓“精密组织”和“政党精神”,与陈独秀说的“权力集中”是一致的。
但是,陈独秀很快就尝到了“权力集中”的况味。在中国共产党内,作为总书记,他发现无法摆脱“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的控制。为了维护党的利益,他对抗过,挣扎过,但是无能为力。一九二七年,在国民党血腥“清党”之后,他作为一个牺牲品被抛弃了。由于处在共产主义的大系统内,他以自己的一贯的信仰、热情、独立的意志和见解,视苏联政治反对派领袖托洛茨基为同志。这样,致使他与曾经委身的政党长期无法达致和解。他一生中,坚持与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作斗争,与国民党政权作斗争,同时与共产国际和共产党内的自以为错误的思想路线作斗争。在他晚年,关于民主包括党内民主的思想,是十分光辉的思想,大可以看作是五四民主意识的回光返照。这时,民主于他已经不是观念的产物,而是社会、政党和个人的现实命运的产物,沾带了许多鲜血和痛苦,因此有着从前所没有的深刻和独到。例如,一九四0年九月写给西流的信,其中就有很大的篇幅论及民主问题,发人所未发,至今仍然具有启示的意义。他认为,民主是“大众政权”的根本所在,“如果不实现大众民主,则所谓大众的政权或无级独裁,必然流为史大林式的极少数人的格柏乌政制,这是事势所必然,并非史大林个人的心术特别坏些”。所以,“以大众民主代替资产阶级的民主是进步的;以德、俄的独裁代替英、法、美的民主,是退步的。”但是,他又认为“资产阶级的民主和无产阶级的民主,其内容大致相同,只是实施的范围有广狭而已。”因此,他给予近世民主制,也即“资产阶级民主制”以高度的评价,认为是近代人类社会三大天才发明之一。他还论述了个人领袖与政治制度的关系,确认制度先于个人,大于个人。他指出:“史大林的一切罪恶,乃是无级独裁制之逻辑的发达,试问史大林一切罪恶,那一样不是凭藉着苏联自十月以来秘密的政治警察大权,党外无党,党内无派,不容许思想、出版、罢工、选举之自由,这一大串反民主的独裁制而发生的呢?若不恢复这些民主制,继史大林而起的,谁也不免是一个‘专制魔王’,所以把苏联的一切坏事,都归罪于史大林,苏联样样都是好的,这种迷信个人轻视制度的偏见,公平的政治家是不应该有的。苏联二十年的经验,尤其是后十年的苦经验,应该使我们反省。我们若不从制度上寻出缺点,得到教训,只是闭着眼睛反对史大林,就永远没有觉悟,一个史大林倒了,会有无数史大林在俄国及别国产生出来。”②毕竟是一个经历了五四运动的“老革命党”,所以才会在意识形态的浓雾的包围中,保持如此澄明的科学理性;在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