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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塞进了妈妈的箱子,自己的包里就留出空间放上了拉菲的第二双登山靴。于是,妈妈便坚持要在他腾出的地方里再放上一本《圣泉》,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今年一定要抽出足够的时间把这本书看完。
八点三十五分,他们一起上了同一节车厢,火车将在十分钟以后载着布鲁内蒂到达梅斯特雷,然后再把其余的人载到博尔扎诺,赶上吃午饭。在横渡泻湖的那一小段旅程中,大家都没多说什么。保拉确证了一下布鲁内蒂的皮夹子里放好了旅馆的电话号码,拉法埃莱则提醒他,莎拉在下星期六也将乘同一班火车。这话就让布鲁内蒂犯疑了,他是不是也该替莎拉拎包呢?
到了梅斯特雷,他跟孩子们吻别,然后保拉陪伴他沿着走廊来到了车门口。“我希望下周末你能来,圭多。在这之前,你要是能结完案子赶过来,当然就更好了。”
他笑了,可他并不想告诉她这种可能有多渺茫。不管怎么说,他们目前连死者是谁都还不知道呢。他在她的两颊上分别亲了一下,然后下了火车,再回过头来朝孩子们呆着的那节车厢走去。基娅拉已经在吃一只桃子了。他站在月台上,透过车窗凝视他们。他看见,保拉回到了车厢里,几乎连看都没看,就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基娅拉。火车开动的时候,基娅拉正转过脸去抹自己的嘴,等到她再转回来的时候,看见了月台上的布鲁内蒂。她的脸——一半还沾着桃子汁在闪闪发光——因为由衷的喜悦而显得容光焕发,人一下子便跳到了窗口。“再见,爸爸。再见,再见!”她大声喊着,嗓音盖过了机车发动的声音。她站在火车的座椅上,斜着身子探出来,冲着他拼命地挥舞着保拉的手帕、他站在月台上,也挥起手来,一直到那面爱的小白旗渐渐地在远处消失。
他来到梅斯特雷警察局里加洛的办公室时,在门口遇上了这位巡佐。“已经有一个人来看过尸体了。”他冷不防地说了一句。”
“谁,为什么?
“今天早上我们的人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位……”他低头看看手里的一张纸,“马斯卡里太太。她的丈夫是维罗纳银行威尼斯分行的行长。上星期六以后,他就不见了。”
“那是一星期以前的事了。她怎么会过了这么久才注意到他失踪了?”
“本来以为他是去出差的。到梅西纳。他是在星期日下午动身的,那是她听到的有关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一星期?她过了一星期才打电话给我们?”
“我没跟她谈过。”加洛说,好像生怕布鲁内蒂责怪他失职似的。
“谁跟他谈的?”
“我不知道。只有一张纸条,搁在我的桌子上,通知我,她将于今天上午到翁布托第一医院去看死者,希望能在九点半之前到达。”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加洛挽起袖子,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那好,”布鲁内蒂说,“我们走吧。”’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混乱,荒诞得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情节。他们的汽车遇上了大清早严重的交通堵塞,司机便决定改道行驶,从后面绕到医院去,可是到头来却遇到了更严重的交通堵塞。这么一来,等他们赶到医院时,马斯卡里太太非但认出了尸体就是她的丈夫莱奥纳尔多,而且已经乘上了那辆先前把她送出威尼斯的出租车,直奔梅斯特雷警察局。别人告诉她,到了警察局,警察会回答她的问题的。
这一大堆事最终的结果是等到布鲁内蒂和加洛回到警察局,发现马斯卡里太太已经等他们超过一刻钟了。她坐着,直挺挺、孤零零的,坐在加洛办公室外走廊上的一张木凳上。这样一个女人,从她的服装和仪态来看,倒不是青春已逝,而是青春从来就没有在她的身上存在过。她的深蓝色真丝套装裁剪样式十分古板,裙子也要比时下流行的长一些。衣服的颜色和她苍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当两个男人走近的时候,她抬起了头。布鲁内蒂注意到她的头发是保拉那种年纪的妇女十分喜爱的纯正的红色。
她几乎不施脂粉,因此,他看得出她的眼角和嘴角都有细小的皱纹。布鲁内蒂说不清这宪竟是岁月留痕,还是忧思所致。她站起来,朝他们俩挪了一步。于是,布鲁内蒂走到她眼前停住了脚步,伸出手来。“马斯卡里太太,我是威尼斯警察局的布鲁内蒂警长。”
她握住他的手,只仓促地轻轻碰了两下,便放开了。他发现她的双眼看上去十分明亮,却弄不清是因为噙着泪花呢,还是因为她戴着的那副眼镜有反光。
“我向您表示哀悼,马斯卡里太太。”他说,“我能理解,您对此会有多么痛苦、多么震惊。”对他说的话,她依然不置可否。“您想不想让我们打电话找什么人来陪您?”
她摇了摇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说。
“或许我们可以到加洛巡佐的办公室里去谈。”布鲁内蒂说,弯下腰把门打开。他让这个女人先进了办公室。接着,他回过头瞥了一眼加洛,见到加洛挑了一下眉毛,探询他的意思。布鲁内蒂点了点头,于是巡佐便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办公室。布鲁内蒂替马斯卡里太太拉了一把椅子,她便坐下来仰脸看着他。
“我能给您拿点什么来喝吗,太太?一杯水?茶?”
“不,什么也不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加洛巡佐一声不响地坐到了办公桌后面,布鲁内蒂则在离马斯卡里太太不远的地方找了把椅子坐下来。
“您丈夫的尸体是星期一早上在梅斯特雷发现的。如果您跟医院里的人谈过,您就会知道死因是头部遭到猛击。”
她打断了他的话:“脸上也挨了打。”话刚出口,她便把视线移开,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双手。
“您知不知道有谁可能想伤害您的丈夫。太太?您能否想得起有谁曾经威胁过他,或者谁曾经跟您丈夫有过激烈一的争吵?”
她马上断然摇头否认。“莱奥纳尔多没有敌人。”她说。
根据布鲁内蒂的经验,一个没有树过敌的人是绝对做不到一家银行的行长的,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您的丈夫有没有提到过他的工作中遇到的困难?或许他不得不解雇一个职员?或许有人想贷款,遭到拒绝,认为是他从中作梗?”
她又一次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这种事。从来没有过一点麻烦。”
“那么你们家呢,太太?您丈夫跟家里人有没有什么冲突?”
“这是什么意思?”她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
“太太,”布鲁内蒂用双手做了一个手势,希望能让对方冷静下来,然后就说开了,“您丈夫的这种死法,这种极端的暴力行为,说明了这么一个问题:不管谁是凶手,他必定是因为某种原因,把您的丈夫恨之入骨。所以,在我们能够着手查找此人之前,对于他这么做可能怀有的动机,必须有所了解。因此,提出这些问题是必要的,尽管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是很痛苦的。”
“可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莱奥纳尔多是没有敌人的。”
她把这点重申了一遍以后,隔着桌子看了看加洛,似乎是在巴望他证实一下她说过的话,或者帮着她说服布鲁内蒂相信她。
“上星期天您丈夫离开家,是去梅西纳吗?”布鲁内蒂问。她点了点头。“您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吗,太太?”
“他跟我说是为了银行的事,还说他星期五会回来。就是昨天。”
“那他没有提这次出差究竟是干什么吗?”
“没有,他从来不提。他总是说自己的工作不太有趣,很少跟我谈起。”
“他走了以后,您有没有听说他有什么消息,太太?”
“没有,他是在星期天下午上机场的。他先飞到罗马,然后必须在那儿转机。”
“此后您丈夫有没有打过电话,太太?他有没有从罗马或者梅西纳打电话来?”
“没有,不过,他是从来不打的。不管什么时候出差,不管是去什么地方,他一直都是去完了就回来。如果他回到威尼斯以后直接去银行,就会从他的办公室里打电话给我。”
“经常是这样吗,太太?”
“经常怎么样?”
“就是他去出差,不跟您联系。”
“我刚才踉你说过了。”她说,嗓音越来越尖,“他为银行的事出差,一年要六七次。有时候他会给我寄张明信片,捎点小礼物,可他从来不打电话的。”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警觉的,太太?”
“昨晚。我以为在他回来以后,他会先去银行,再回到家里来。可是到了七点他还没到家,我便打电话给银行,但是银行已经关门了。我试过打电话给他的两个同事可他们都不在家。”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对自己说,我把日期搞混了,要么就是弄错了时间。
可是到了今天早上,我就再也没法欺骗自己了。于是,我打电话给一个在银行里工作的人。他又给梅西纳的同事打了电话,然后再给我回了电。”她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太太?”布鲁内蒂轻声问道。
她屈起了一个手指塞进嘴里,或许是不想让话从那里冒出来。可是,停尸房里的尸体她都已经见到了,这样做又能有什么用处呢?“他告诉我莱奥纳尔多根本就没有去梅西纳。后来我就打电话报了警。打电话给你们。他们跟我说……当我跟他们描述了莱奥纳尔多的特征……他们叫我到这儿来。我就来了。”她把这些事儿一一道来,嗓音越说越刺耳,话音刚落,双手便绝望地握在一起,搁在大腿上。
“太太,您肯定您不想打电话,或者让我们打电话叫人来陪您吗?也许这种时候您不该一个人呆着。”布鲁内蒂说。
“不,不,我什么人都不想见。”她蹭地站起来。“我不用呆在这里了,是不是?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