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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身,登上下一段楼梯。“你是拽着把手搬的吧,是不是?”
“是啊,太太。”
“那就好,因为在最上层的右边有一公斤无花果,我可不想让它们给压坏。”
“不会的,它们都没事呢,太太。”
“我刚才去了帕尔马式的菜馆,弄了点火腿来配无花果。朱利亚内洛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我就认识他啦。他的火腿是全威尼斯最棒的,你不觉得吗?”
“我妻子一直到那里去的,太太。”
“价钱高得不得了,不过值得,你不觉得吗?”
“没错,太太。”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钥匙还拿在她手里,用不着到处找了。她打开门上的一道锁,顺势推开,把布鲁内蒂让进一间大屋子。房里有四扇落地窗,窗户正对着广场,眼下都关得严严实实。
她领着布鲁内蒂走进起居室。这种房间的格局,是布鲁内蒂从小就很熟悉的:胖乎乎的扶手槁;沙发里塞满了马鬃,不管是谁坐下去都会发痒;一张硕大的深棕色餐具柜,顶上堆满了银糖碗、银相架;地面用威尼斯式浇注地砖铺成,就算灯光暗淡也一样闪闪发亮。布鲁内蒂恍若来到了祖父的家。
厨房的情形也差不多,洗涤槽是石头的,一台巨大的圆柱形热水器搁在一角。料理桌的台面是大理石的,他能看得出,她和面团、熨衣服都是在这张桌子上干的。
“就放那儿好了,放在门边上。”她说,“想喝杯什么吗?”
“喝点水就行了,太太。”
就像他预料的一样,她从橱顶上拽下了一只银托盘,在盘中心放上一小块带花边的圆杯垫,然后再摆上一只穆拉诺酒杯。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把杯子倒满。
“多谢。”他说完便把水一饮而荆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到杯垫中心,示意不想再喝了。“您想让我帮您把这些东西都打开吗,太太?”
“不用,这些东西放在哪里,该放到哪里去,我都知道。
你真体贴人,小伙子。你叫什么?”
“姓布鲁内蒂,叫圭多。”
“你卖保险?”
“是啊,太太。”
“好吧,非常非常感谢。”她说,把他的杯子放进洗涤槽,把手伸进购物车。
布鲁内蒂想起了自己的正经事,便问道:“太太,您总是这样让人进屋的吗?压根儿就不认识他们?”
“不是,我又不是傻瓜。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让他进来的。”她答道,“我总是看他们是不是有孩子。还有,毫无疑问,他们一定得是威尼斯人。”
毫无疑问。他琢磨着这些话,心想,也许她的这一套办法要比测谎仪或安检器还管用。“谢谢您的水,太太。我要出去了。”
“谢谢你。”她说,朝着购物车弯下腰,找起那些无花果来。
他走下两段楼梯,站在维罗纳银行门口上方的平台上。
他什么响动也听不见,只是间或会有说话声、喊叫声从广场里飘上来。暗淡的灯光透过楼道的小窗渗进来,他便借着这灯光看了看手表。一点刚过不久。他又站了十分钟,除了从广场上传来的古怪而零星的声音,还是什么也听不见。
他缓缓地走下楼梯,站在银行门外,低下头把眼睛凑在金属防盗门的扁平匙孔上,也不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荒唐的地方。在匙孔后方,他依稀辨出了微乎其微的灯光,似乎有人在星期五下午关百叶窗时忘了关灯。要么就是有人在这个星期六的下午还在里面工作。
他又走回到楼梯上,斜靠在墙边。大约十分钟以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铺在他上面的第二级楼梯上,挽起裤腿在上面坐了下来。他往前一探身,把胳膊肘支在膝头,双拳托起下巴。似乎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来,把那块手帕朝墙边又挪近了一些,然后再坐下来,让身体斜倚在墙上。没有一丝风。这一整天他都没吃过什么东西,而热浪却还在一阵阵地向他袭来。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发现已经过了两点。他决定等到三点,一分钟也不多呆。
三点四十分,他仍然呆在那里,并且决定四点钟再走。
恰在此时,他听到下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便站起身来,退回到第二级楼梯上。在他下面,一扇门打开了,不过他还是站着没动。门又关上了,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一圈,接着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布鲁内蒂把脑袋探出来,低头看那离去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只能隐约分辨出那是个穿黑西装、提着箱子的高个子男人。黑色的短发,浆过的白衣领在脖子后面清晰可见。那男人背过身去,开始走下楼梯,但是楼道里昏暗的灯光却使他看上去模糊不清。布鲁内蒂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往下走。走到银行门口时,布鲁内蒂透过钥匙孔瞄了一眼,但是现在,里面已是一片漆黑。
大门被人打开了又关上,布鲁内蒂一听到这声音从楼下传来,便跑下了底楼。他在门边停了一下,迅速把它打开,走出门去,来到广场上。明晃晃的阳光一度让他头昏眼花,他只好用一只手遮住了双眼。把手放开以后,他放眼扫视了一下整个广场,却只看见一件件淡色的运动服和白衬衫。他走到右侧,顺着比萨巷朝前望去,可那里也没有穿黑西装的人。他奔跑着横穿过广场,看了看那条通向第一座桥的窄巷,但还是没有看见那个男人。广场的各个出口至少可以通向五条巷道,布鲁内蒂想,自己要是挨个儿找一遍的话,那个人早就没影了。他最终决定到里亚尔托码头上去碰碰运气,那人或许是去乘船了。他左推右闪,分开人群,跑到河边,又朝八十二路船的码头冲去。等他赶到那里,正巧有一艘船离岸,径直向圣马尔库拉广场以及火车站的方向驶去。
他推开一拨日本旅客,总算挤到了运河边。船从他身边驶过,他便把站在甲板上和坐在船里的乘客都打量了一遍。
船很拥挤,大多数人都穿着休闲装。最后,布鲁内蒂终于发现,在甲板的另一头站着一位身穿黑西装、白衬衫的男人。
他正在点一支烟,点完了便侧过身把火柴梗扔进运河。从后脑勺看,他就是那个人。可是布鲁内蒂知道,这点是没法确定的。那个人转过身来,布鲁内蒂便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的模样瞧,努力想把这形象铭记在心。接着,船从里亚尔托桥下面滑过,那个男人从视线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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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此后,布鲁内蒂干了一件任何理智的男人经历失败之后都会干的事——他回到家,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电话通到了保拉的房间,接电话的是基娅拉。
“哦,你好,爸爸,你真该上火车。我们在维琴察外面给堵住啦,只能坐着等了约莫两个钟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后来列车长告诉我们,有个女人在维琴察和维罗纳之间的铁路上钻到了一列火车底下卧轨自杀,所以我们就只好等啊等啊等个没完。我猜,他们得把那些东西收拾干净,是不是?后来,我们终于又上路了,一路上我就一直呆在窗边,一直到维罗纳,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你觉得他们这么快就能收拾干净吗?”
“我想是的,亲爱的。你妈妈在吗?”
“在,她在,爸爸。不过没准我看错地方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能在火车的另一边。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也许吧,基娅拉。我能跟你妈妈说话吗?”
“哦,当然,爸爸。她就在这儿。你说,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做,钻到火车底下去?”
“可能因为想跟什么人说话,偏偏有人不许,基娅拉。”
“哦,爸爸,你总是那么傻乎乎的。嗯,她来了。”
傻乎乎?傻乎乎?他原以为自己刚才的口气是一本正经的。
“你好,圭多,”保拉说,“你刚才听见了?我们的孩子是个幸灾乐祸的促狭鬼。”
“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大慨半小时前。我们只能在火车上吃午饭。真讨厌。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有没有找到墨鱼色拉?”
“没有,我刚进门。”
“从梅斯特雷回来?你有没有吃午饭?”
“没有,有些事我不能不干。”
“好吧,冰箱里有墨鱼色拉。今明两天里得把它吃了,天这么热,不能放很久的。”他听见基娅拉的声音从保拉背后窜进来,接着保拉便问,“你明天会来吗?”
“不,我不行。我们确定了尸体的身份。”
“他是谁?”
“姓马斯卡里,叫莱奥纳尔多。他是维罗纳银行的行长。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从来都没听说过。他是威尼斯人吗?”
“我想是的。他太太是。”
他又听见了基娅拉的声音,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接着保拉回来了。“对不起,圭多。基娅拉要出去走走,找不到她的套衫了。”“套衫”这个字眼让布鲁内蒂更深切地感受到了屋内蒸人的暑气,尽管四面的窗户都是开着的。
“保拉,你有帕多瓦尼的电话号码吗?我查了查这里的电话簿,可上面没有写。”他知道她是不会问自己为什么想要这个号码的,便解释道,“要回答关于同性恋世界的问题,在这里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他了。”
“他已经在罗马呆了好几年,圭多。”
“我知道,我知道,保技。可他每隔两个月都会到这儿来看艺术展览的,他家里人还住在这儿呢。”
“好吧,也许吧。”她说,有意让自己听上去一点儿都不相信。“等一秒钟,我去拿通信录。”她放下电话,磨蹭了好一会儿,时间长得足以使布鲁内蒂相信,那本通信录在另一间屋里,也许在另一幢楼里。最终她还是回来了。“圭多,是5224404。我想在电话簿里,这个号码还列在把房子卖给他的那个人名下呢。你要是跟他谈,请代我向他问好。”
“好的,我会的。拉菲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