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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上,秦诃去参加封的追悼会。
闹钟在7点准时鸣响了,可是秦诃只是习惯性地按掉了它,然后埋头继续睡,一直到7点40分,戴妍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起来了,诃……快起来,你不是说今天要去参加学长的追悼会吗?”
学长?
追悼会?
哪个学长?
什么追悼会?
秦诃被一个记忆的断层困扰着,慢慢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不解地看着戴妍。
“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哦,”戴妍莞尔一笑,将秦诃拉下床,“快去洗个脸,早饭已经做好了。”
但是秦诃最后还是没有来得及吃早饭,因为在拿起牙刷的一瞬间,他想起来了,今天是封学长的追悼会。
他忙不迭的跑出门去,以至于忘了穿上挂在门口衣架上的黑色西装上衣——
于是他不得不在清晨的街道上寻找一家可以买到黑色上衣的店铺。
***
时间是星期天的上午。
本来秦诃并不想在这么一个适合补眠的日子参加追悼会,可是戴妍说打电话来的封的母亲似乎一再地拜托请秦诃务必抽空参加,那时候戴妍正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秦诃的怀里,她用牙齿轻轻地咬着秦诃的耳朵说:“你从前一定很受这位学长的照顾吧?呵呵,我也想看看你读书时的样子呢……”
后来的话秦诃想不起来了,而或后来戴妍什么都没有说……因为秦诃封住了她的唇。
秦诃在清晨8点的街道上边找一家可以买到黑色上装的商店边回忆“封”这个人,可是想来想去都是一些零星的片断,封是学校弓道部的主将——这无疑是一个十分怪异的团体,部员也很少,事实上也只有据说有二分之一日本血统的封对这种运动抱有兴趣,其他的部员大部分是封的崇拜者和封的崇拜者的男友——没错,就是这样,封是学校的公众人物,是拥有传说中的“最强后援团”的恐怖女生的偶像兼情人,是方圆百米内都有包围圈难以靠近的校1级保护对象,对于这样的人,如果秦诃有什么印象或交情的话,反而倒显得奇怪了。
但是封的母亲却要秦诃务必参加封的追悼会——
对于这一点,秦诃与其说是厌烦,不如说觉得无比困惑。
***
进入殡仪馆内的礼堂时,秦诃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运动装,这是他在街道上寻找了近一个小时的最终结果。穿上运动装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袭上他的心头,那时候他突然想起篮球、想起队服、想起“秦诃加油”的呐喊和汗臭熏天的更衣室——
那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3年没有打篮球了。
然后他抬起眼。
抬起眼,看到了相框中封的相片。
一时之间秦诃觉得相框里的封难以辨认,他和从前一样,没有笑,睁着一双冷然的眼。秦诃想了一会儿,然后得出以下结论:因为他所见的封一直都是彩色的运动的如众星拱月般光彩夺目的,所以,面前那张被裱在相框里的二维黑白照片,让他一时认不出来。
就算这时候活生生的封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未必能认出来——
这么想着,秦诃便有些笑意了,但是他很快忍了下来,如果在这样的场合笑出来,那就太失礼了。
“你……是秦诃同学吧?你来了……”双眼红肿的妇人不知何时站到了秦诃的面前。
“呃……伯母……请你,节哀顺变……”有些措手不及的秦诃揣测着这就是封的母亲,连忙安慰道。
妇人抬手拭去隐约残留在眼角的泪痕,道:“对不起,百忙之中还勉强请你来……其实……”
“嗯?”妇人欲言又止的表情让秦诃更加困惑?
他不安地转动着视线,整个礼堂内的气氛压抑而让人觉得不舒服,秦诃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沉重感压着自己,心脏紧绷得像要喘不过气来。环顾四周,最终他发现让他无比紧张的原因是封的照片。
照片里黑白的封肆无忌惮地看着镜头——
就好像在肆无忌惮地看着秦诃。
秦诃觉得,这种视线虽然让人不快,但却十分熟悉。
他皱着眉想了很久,一直到想起自己在球场上运球拦截的快感,想起耳边如轰鸣般但又听不真切的女生的嘶吼,想起进球时整个体育场沸反盈天般的震动——
然后,他就想起了场边那两道肆无忌惮的目光。
自从加入篮球队以后,不管是校内的练习赛还是市立的大赛,总会有两道逼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那个人远远地站在体育场的大门口,但是他的视线却穿越了成千上百欢呼雀跃的人群,笔直地射在了秦诃的身上。
再然后,秦诃想起来,那个人,就是封。
封似乎从来没有找秦诃说过话,也不会在比赛结束后留下来等秦诃,他只是静静地从远处看着秦诃,偶尔秦诃会有些恼怒地迎上封的目光,但是封从来不退缩,也决不收回视线。
所以秦诃才记得,那两道肆无忌惮的视线。
“……墓志铭。”妇人话语的语音突然撞进秦诃的耳膜。
“什么?”一惊,秦诃回过身来。
“这……”妇人用力地绞着手,就好像这个动作可以给她带来很大的勇气一样,“虽然我知道这样会让你很为难,可是……封最后的心愿就是,就是……就是请你来为他写墓志铭。”
“墓志铭?”秦诃确认般地再重复了一遍。
他的思维暂时还无法把他所听到的自动转化为他可以理解的内容。
所谓墓志铭,他所能够想起的就只有“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之类的诗句,完全没有更深的认识了,因此面前伯母突如其来的请求,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不管写什么都好,请你一定要答应封最后的请求……”老妇人边说,眼眶边又红了。
“呜……嗯……”秦诃含糊地答应了。在他还想要推辞的时候,超越理智的什么东西迫使他的唇际流泄出应允的声音,他的思维呈现出一片空白,只有“墓志铭”三个子像一种标志,深深的烙印进了他的神经末梢。
“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在老妇人悲喜莫辨的声音里,秦诃再看了封的照片一眼——
只是那一眼,他就有些后悔了。
存在于相框中的已死去的封的目光,就好像在嘲笑自己一般。
就好像在冷冷地讽刺,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
在这个城市,拿着弓的人总会让别人想起猎人。这不是一个拥有弓道发展优良传统的国家,所以如果不是因为封的外表和气质,他的存在一定会让人觉得突兀——
而突兀和耀眼,本来就只是一箭之遥。
秦诃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学生时代和篮球生涯,毋庸说那还是一段让人非常愉快的记忆,打篮球的人多了,也许自己并没有封那么受女生欢迎,但是人气也是不错的。以个人的角度说来,秦诃并不怎么欣赏弓道,一个男人穿着据说不包括内衣的装束站得笔笔直地射箭,这并不符合秦诃的运动观。
秦诃喜欢篮球,喜欢运动着的感觉,喜欢和同伴在一起筋疲力尽地拼抢,他觉得这才是男人的运动。
弓道和高尔夫之类,他不懂,也没有兴趣。
封在校园中走的时候,也经常会拿着他的弓,一开始秦诃非常不屑,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总是在手上转着篮球来回击封的举动——
秦诃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很在意封的一举一动。
***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房间里的灯亮着,秦诃知道,戴妍又没有回自己家。
这三个月来,戴妍几乎已经住在自己的公寓里了,照这个情形来看,她要求结婚也不会太远了。秦诃对于和戴妍结婚的事并不反感,但是他本身也没有要提出结婚的意思,对于这件事他本着任其自然的态度,可以晚一些的话,就晚一些最好——
秦诃觉得在结婚之前自己还需要做些什么,虽然他总是想不起来那“什么”究竟是什么。
“诃,回来啦~~~~”打开房门,戴妍立刻飞扑了上来,她本来就是那种很典型很粘人的大小姐,“晚饭做好了哦,快点洗洗手来吃饭。”
“嗯。”秦诃一边应着,一边将黑色的运动上衣脱掉,挂在西装的边上。
“咦,那件是什么?”戴妍随口问道。
“今天早上忘记穿上衣了,因为是参加追悼会,所以就在街上买了件黑衣服。”
“哦,对了,我看见你忘了穿,本来想拿下楼给你,”戴妍笑着说道,“不过正好遇到邮差来送快递,所以就忘了。”
“快递?”
“喏,就是那个。”戴妍说着,用手一指桌角的大信封。
信封鼓鼓囊囊的,寄信人那一栏填的是秦诃不认识的名字,他疑惑地拆开封口,却掉下来一叠照片。
“这个人是谁?长得好帅哦!”戴妍凑过头来,啧啧地赞叹着。
“封……”
“什么?”戴妍将耳朵凑近秦诃道,“你说谁来着?封?就是你今天去参加追悼会的那个封学长吗?”
秦诃没有回答戴妍,说不回答,不如说他根本没有听见戴妍的说话,一股强烈的耳鸣声将他包围了起来,他看着手上的照片,极度地不解——
照片里不仅有封,还有自己……
***
“学长。”
没有回答。
“学长!……封学长!”球赛结束的时候,秦诃来不及把已经被汗水浸透的球衣换掉,就连忙跑到门口去追封。
封终于停住脚步,回头一挑眉:“什么事?”
“那个……”被对方这么问了,秦诃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学长,你是不是、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过你么?”封眯起双眼,饶有兴趣地看着秦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