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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阳光立刻扎眼地扑上前。陆贞眯了眯眼,看清外面是一所破落的小院子,目光扫到角落之处,她眼睛亮了亮——那里有一座井,她忍不住舔了舔自己干枯的嘴唇,跌跌撞撞地朝着井的方向走去。
费了好半天的劲,她才哆嗦着手从井里打起了一桶水,正准备张口喝,耳边却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要是你,就不会喝这里面的水。前天才有宫女跳下去,到现在还没捞起来呢。”
陆贞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苍老女子正伏在自己刚才走出的房间廊下的椅子上,气定神闲地和自己说着话。她面色发黄,整个人都极瘦,一双手放在腿上如鸡爪一般,但头上竟然戴着破旧的女官假髻。
陆贞听她若无其事地这么说,一阵恶心,扑到一旁的树边吐了起来。
那女官看到她这般姿态,阴阴地笑了几声,仿佛很高兴似的,又一边咳嗽一边说:“到了这静心堂,就是等死的命,咳咳,我劝你呀,还不如找一根绳子,赶紧吊死了还痛快些。”她本幸灾乐祸地准备看陆贞发疯,却看到陆贞从地上拔起了几根草往嘴里塞,她咳嗽着说:“疯了疯了,果然又多了一个疯子……”
陆贞没有理会她,她吃完了自己从地上拔起的小草后,又拔了几根走到女官身边递给了她,“我没疯,只是我不想认命。大人,我看你得的也是肺病,这是车前草,商队里的人都用它治痰症,你也吃些吧。”这小草长着绿色的肥大叶子,中间有着几株细细的须子,此时在风中微微颤抖着,就好像女官惊疑不定的心情。
她有点怀疑,但还是伸出手去,没料到身边突然伸过一只枯瘦的手臂,一把抓过陆贞递过的几根小草。陆贞又受了惊吓,转头看到一个枯瘦宫女正哑着嗓子问自己:“这真的能治肺病?”
陆贞虽然害怕,但看她像是看到一丝希望一样,还是回答道:“能,穷人家也没钱看病,吃这个,总归能管点用。”
那宫女听到陆贞说的话,如获珍宝一般把几根车前草都吞进了肚子里。
那女官一阵哈哈大笑,“你们来看呀,咱们这个等死的地方,居然还来了个假大夫……”
这话一出,屋里涌出了大批的宫女和内监,个个都形同鬼魅,陆贞心里更怕了,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那枯瘦宫女却上前一步牢牢抓紧了陆贞,生怕她跑了,“你一定得救救我们,不然,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你!”
陆贞看她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一咬牙说道:“我不是大夫,连我自己也是被扔到这儿的病人,但我知道只要做点什么,肯定比不做强!你们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咱们多活几天!”一时间,所有能动手的宫女内监们都围到她身边,听她吩咐。
陆贞先带着人开始打扫起静心堂,另一些人都出去挖了更多的车前草,在一旁熬起了草药,一些宫女也开始清洗起了衣物,晒得整个院子都是。没多久草药就熬好了,陆贞想了想,端了一碗给坐在墙角的那个女官,这次她只冷冷看了陆贞一眼,就把碗里的草药一饮而尽,紧跟着不说一句,就又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陆贞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又和别的宫女们一起开始清洗衣物。
一行人连着服用了几天草药,身体明显有了好转。这天陆贞和枯瘦宫女抱着晒干了的衣服准备回房间,路过女官的门口,不料窗户里扔出了东西。陆贞赶紧一闪,这才没有被砸到。她低头一看,却只见满地的纸和笔,不禁心生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那枯瘦宫女却见怪不怪,了然地说:“是杜司仪,她一发脾气就这样。”
陆贞的目光看清了地上的书,不禁蹲下去翻了翻,惊喜地说:“是《汉书》,还是曹大家增补过的版本!咦,这还有好多批注呢,‘虽言故北夷之气如群畜穹闾,但西域亦尝闻海市蜃楼者’……对对对,我跟我爹去柔然走商队的时候,就曾经看到过海市蜃楼!”
这番话被杜司仪听到了,她尖厉地说:“你个小宫女,怎么也知道这些?”
陆贞听她话里大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不免不快,快手把书又放回了窗台,轻声说:“谁规定小宫女就不能知道这些了?”
她拉着枯瘦宫女走了,这枯瘦宫女看她脸色不好,安慰着她,“你别理杜司仪,她自从得了麻风病,就变成了这个古怪性子。唉,听说她原来也是掌管史书的女官,结果现在只能管我们这个破地方……”
陆贞回了房间,之前清洁静心堂的时候,找出了不少旧书出来,眼下里没有别的事可做,她索性把书都堆到了庭院里,一本一本认真挑选起来。
杜司仪却不知不觉间接近了她,指着她挑出来的一本《史记》,厉声问“你看这个干吗?”
陆贞没想到被她撞破,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我听说以后晋升女官的考试要考史论,所以提前想看一看。”她听说杜司仪是掌管史书的,先自底气就不足了。
杜司仪一愣,紧跟着指着陆贞哈哈大笑起来,“你想考女官?元寿,听见没有?这个四等小宫女现在还困在静心堂里,就开始做起女官梦来了!”
元寿是唯一和杜司仪还算亲近的内监,听到杜司仪这么说,走到她身边,微笑着看着陆贞不说话,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
陆贞却不服气地争辩着,“我不是在做梦!现在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准过两天周太妃娘娘就会叫人来接我回去的。后宫既然准许让我们宫女通过考试晋升女官,我为什么不能试试看?”
杜司仪冷笑着说:“接你回去?你来了这儿十几天了,可曾见到一个宫女被接出去的?你不知道这静心堂向来是只进不出吗?”
陆贞听她这么说,有点气馁,但很快又说:“那我不管,我刚来那会儿,这院子里头不也跟乱坟岗似的吗?只要肯用心,现在不也好多了!”她指了指一旁正在康复的宫女内监们,大家都从屋子里出来了,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看起来和当初那副等死的状态完全不同。
杜司仪轻蔑地打量着她,“我在这儿待了八年了,倒是头一次看到你这样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宫女。”
陆贞被她激到,忍不住回嘴,“您要事事都看得准,也不会明明是个六品女官,还被赶到这儿,和我们一起等死!”
杜司仪没想到这小宫女敢这么回嘴,不禁大怒,重重地拍了下旁边的椅子,“你……”
陆贞却不想再和她多说,福了一福,“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过去了。”
她转身正准备走,杜司仪却叫住了她,“站住,我有话对你说。”
陆贞回头愕然地看着她,以为她要找自己的麻烦,没想到杜司仪却一反常态,冷冷地对她说:“我要是能让你离开这个静心堂,你拿什么来报答我?”
陆贞不禁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杜司仪。杜司仪看她心动了,二话没说带她回了自己的房间。这里平时她并不让别人进来,陆贞也是第一次才见到里面的情景,不禁张大了嘴巴,“《公羊传》、《天人三策》、《史记》……天哪,您这儿简直抵得半个崇文馆了!”只见一屋子都是书,墙角还堆着大量的书稿。杜司仪并不讶异陆贞的表情,傲然站在书堆里说:“我杜衡一生效仿班昭,昔日被先皇重金礼聘入宫掌馆史籍,这点收藏又算得了什么?”
陆贞这才知道自己那点见识简直如同井底之蛙,她彻底明白杜司仪之前为何那么清高,不禁心悦诚服地走到她前面,施礼道:“杜大人,奴婢之前不知您如此博学,对您多有得罪,还请恕罪。”
杜司仪冷冷地说:“我不需要请罪,我只想跟你做个交易。”
陆贞立刻恭敬地说:“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言。”
杜司仪向她伸出了自己鸡爪一样的双手,“我一生自负,就是写成了《汉书注》与《史记注》两本书稿,可惜还没有来得及(。kanshuba。org)看书吧抄誊,便得了这该死的麻风病,手也僵了,腿也残了……”
陆贞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接口说:“大人要是少一个抄书的人,我愿意效劳。”
杜司仪冷冷笑道:“你以为我喝过几碗车前草水,就一定能看中你?坐下来,先写几个字我瞧瞧!”
陆贞依言坐了下来,提笔写了几行字。杜司仪拿起来细细看了看,“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哼,你还知道贾谊?这字倒是簪花小楷,就是太小气了点!”她脸色忽晴忽阴,看得陆贞十分不好意思,“家里原来也只请过一个夫子教过我三年,我也就是胡乱读了点书。”
杜司仪刻薄地说:“哼,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陆贞准备出言,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杜司仪又问她:“我还要考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说的是什么?”
陆贞想了一会儿,说:“夫子说,这是在颂扬后妃之德,可我老觉得,它其实写的,也就是在河滩上,姑娘和小伙子那档子事。”
杜司仪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哼,还算个有脑子的。”
她一指墙边的书稿,“那些手稿,我待会儿叫人帮你都搬过去。你每天帮我(。kanshuba。org)看书吧抄写一点,不许错一个字,认认真真地写,每抄完一卷,就拿回来交给我一次……”
陆贞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忐忑不安地问道:“去哪儿?”
杜司仪还是冷冰冰的老样子,“我待会儿就送你去青镜院,你说去哪儿?”
陆贞一阵狂喜,不可置信地问道:“您是说,我可以回去了?”
杜司仪没有什么表情,点了点头,“没人来接你,可我能送你走,再不济,我还是个六品女官。”
陆贞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大人您放心,我一定按您说的,好好抄写,保证一个字也不出错……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她想了想,又问,“大人,您干吗不把我留在静心堂帮您抄写呢?”
杜司仪冷笑着看她,“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时时刻刻都记得贾谊《鸟赋》的人,会安心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