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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枝觉得此事太过不可能,所以连劝都没劝,心想,等到孟楚清四处碰了壁,自然就打消修渠的念头了。
两人一路走着,日头渐高,梅枝忙从肩上取下双层纸伞撑开,替孟楚清遮着。浦家在韩家庄东头,离他们的田很有些距离,等到主仆俩走到时,都已是气喘吁吁。
浦家的男人们,此时都下了地,家里只有女眷在,浦老太正坐在院子里,搓一条麻绳,抬头瞧见孟楚清主仆,惊喜万分,拿着搓了一半的绳子,亲自迎了上来,一面热情地招呼孟楚清进屋子坐,一面朝里大叫:“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五娘子来了,快些烧水煮茶,再把后头那只鸡杀了,中午留五娘子吃饭。”
唐氏和马氏齐齐应声,孟楚清忙快步走进去,与她们行礼,又叫梅枝打开包袱,把礼物拿出来,分送给各人。给浦老爹和浦老太的,是两包今年的新茶,浦大浦二,每人一瓶酒;唐氏和马氏,一人一块夏布;浦岩一支毛笔,浦大牛和孟楚溪,是一对细瓷胖娃娃的摆设;另外还有两包各色糖块,是带给浦英和浦大妞的。
唐氏和马氏见了那糖,便叫浦英和浦大妞过来见表姐,浦英胆小怕生,连头都不敢抬,但还是听话地过来福了一福,低低地唤了声表姐;浦大妞却是昂首阔步地走过来,夺过两包糖就跑,转眼不见了人影子。
马氏深觉丢脸,大骂着追出去了。浦英见自己的那包糖也被浦大妞抢了去,急得眼泪花花,却又不敢讲。唐氏见了也急,拍着自己的衣襟道:“她抢了你的,你还不赶紧去夺回来,却躲在这里哭。”浦英仍是不敢动,唐氏无法,只得亲自追出去了。
孟楚清见浦英直抹眼泪,忙叫梅枝再翻包袱。梅枝出门,零嘴儿向来是只有多的,没有少的,随意翻了下,就又寻出三四包来,从中挑出两包最好的,拿来递与浦英。
浦英胆小,不敢接,浦老太在一旁看得着急,冲过来替她接了,笑容满面地向孟楚清和梅枝道谢。
浦英也低声说了声多谢,捧着糖躲到房里去了。浦老太拖过一张椅子,拿袖子抹了又抹,请孟楚清坐下,又端了张凳子来,叫梅枝也坐了,道:“五娘子每回来,都这样破费,实在叫人不好意思。”
孟楚清笑道:“一点心意而已,老太太不要嫌弃才好。”
浦老太瞧着桌上的那两包茶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嫌弃甚么,欢喜还来不及,我同你外公甚么也不想,就好吃口茶,难为五娘子总记得。”说着说着,又骂起了浦氏:“亏得还是我亲生的,浑然不如五娘子,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她回一趟娘家,即便回来了,也是两手空空,生怕被我们占了便宜似的。”她骂着骂着,突然想起来,孟楚清也是孟家人,她这般惦记着浦氏从孟家带礼物来,孟楚清心里只怕会不高兴,于是忙解释道:“我们才不稀罕她带不带礼来,只是四邻左右见了,难免说闲话,我也是为你们孟家的声誉着想。”
孟楚清笑道:“老太太是误会我们太太了,我今儿出门时,她还嘱咐我要多多给老太太和老太爷带些物事来呢。”
“当真?”浦老太听她这般说,不论真假,脸上总是有光,马上又开心起来。
孟楚清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孟楚溪出来,不免奇怪:“老太太,怎不见我家大姐?”
浦老太笑眯眯地道:“才成亲,大牛舍不得她,带着上田里去了。”
听这话,应是小两口挺恩爱的意思,孟楚清放下心来。又因未婚的小娘子听见这样的话,照例是该红脸害羞的,但她实在憋不出脸红的样子来,只得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上了年纪的人,果然都爱看小辈害臊,浦老太乐呵呵地瞧了孟楚清好一时,才把话题带到别处去。
她们一老一小,闲聊好一时,唐氏和马氏却还还没有回转,浦老太脸上挂不住,只得自己站起来,要去后头抓鸡,孟楚清连忙去拦,说自家父亲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所以她得回去多陪陪,就不在这里吃中饭了。
浦老太死活不肯,执意要去后头抓鸡,为免孟楚清拦着她,就把浦英叫出来,叫她领着孟楚清,上浦岩房玩去。孟楚清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见浦岩,闻言正中下怀,于是便没再拦,随着浦英去了。
浦英怀里揣着包糖,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冲孟楚清笑笑,小声地道:“我给我哥送一包去,让他也尝尝。”
孟楚清喜她乖巧,忙叫梅枝再翻出两包糖来,道:“我给你哥也带了,你那包自己留着罢。”
浦英却极懂事,摇摇头道:“我哥已得了毛笔,怎好再要两包糖。”
孟楚清忍不住就笑:“你哥绝对还好意思再要两包,你就别替他套了。”
她说这话时,浦岩已听见动静,自房里迎了出来,一本正经地道:“英娘说得是,既然表妹已送了毛笔,我又怎好再要两包糖。”
孟楚清见他又装,忍不住暗骂,但没奈何今日是有事来求他,只得忍着,配合着也装样道:“二表哥太气,都是至亲,何必如此。”
浦岩退让一番,最后道一声恭敬不如从命,方才将那两包糖接下,顺手递给了浦英,道:“我这么大的人了,吃糖着实不雅,还是你留着吃罢。”
那两包糖,捧在手里堆起老高,塞怀里又塞不下,浦岩便看着浦英又道:“去把糖搁下再来。”浦英本就最不擅待,正不自在呢,听见这话,如释重负,赶忙转身跑了。
浦岩长身玉立,侧身站在门前,伸手道了个请字,显得格外文绉绉,看得梅枝眼睛都直了。孟楚清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迈进门去,发现他这房里的陈设,比起她上回来时,又精致了许多。角落里设着花几,几上花瓶里,插着满满的花,红的蓝的,叶子上甚至还带着露水;临窗的案上,看不到一件散放的文具,砚台,墨条,全收纳在一只漆砚盒里,砚盒两侧,置有鎏金笔插,下边还有个小屉,装着些零散物件。
案角上,一只小水盂被做成了青蛙形状,遍身绿漆,活泼有趣,孟楚清忍不住拿了起来,放在掌心里看,感叹道:“大舅为了你,可真是费尽心力了。”
浦家其他的房间,都是典型的农家风格,简朴到了极致,惟有他这间房,足以与城里的读人媲美,想必浦大自己省吃俭用,朝他身上花了不少钱。
然而浦岩却道:“我爹着力栽培我不假,不过这些物事,却都是我自己挣钱置办来的,就靠我家的那几亩地,全家人早就饿死了,哪还有钱来与我买纸笔。”
天旱地燥,田中无所出产,种出来的粮食养不活全家人,这个孟楚清信,不过他一介文弱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能赚到钱?对此孟楚清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浦岩瞧见她的表情,不屑道:“你道谁都跟你似的,娇生惯养,横草不拈,竖草不拿?你们家吃的野味,只怕有一大半是我猎来的,还有你们家吃的鱼,也有不少是我去渭河捕来的。”
敢情他是一直在赚孟家的钱!孟楚清惊讶之余,又为他感到惋惜,而今孟家败落,两房分灶,往后同他做生意的机会,只怕会比以前少很多。当然,分灶乃家丑,她是不会自己说出来的,还是等他自己去发现好了。
“今日来我家,是否有事?”浦岩瞄了一眼梅枝胳膊上的包袱,问孟楚清道,“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物。”
孟楚清也不套,微微一笑,自袖子里掏出一张图纸,展开来看,却正是浦岩所绘的那张。她将图纸铺在案上,开门见山地道:“我想修渠,只不知该准备些甚么。”
“你真要修?”浦岩看起来十分诧异。
孟楚清糊涂了:“你给我这份图纸,难道不是为了让我照办?”
浦岩哈哈大笑:“傻丫头,我不过是不想白拿了你屋里的物事,所以给你留张图,打发时间而已。”
孟楚清很有些气恼,望着他不说话。
浦岩渐渐就收起了轻视,但满脸的惊讶神色,还是掩饰不住:“五娘,你真想修渠?”
孟楚清提起图纸一角,黑着脸问:“这样图纸,是你顺手涂鸦,哄我玩的?”
第四十五章请教(二)
浦岩连忙摇头:“自然不是。这张图纸,本是去年兴平县县令请我绘的,我满以为他会大兴土木,修起渠来,可谁知他要这样图,只不过为了应付上司,待得考绩合格,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至今不见动土。我曾趁着年节,去递帖拜访过他,问他这渠何时动工,他却总拿些话出来推诿,想必在他任上,此事是不成了。”
他把兴平县县令都抬了出来,想必此图应是真的,既然这样,孟楚清就更糊涂了:“图是真的,你哄我玩作甚?”
浦岩看着她,像在看一只怪物:“你可知道修一道渠,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连县令都拖延者不肯实施的工程,你认为凭你一个小小的庄户之女,能够建起来?”
孟楚清听了这话,却毫不退却,高举起那张图纸,伸到他眼前晃了晃,道:“正是不晓得,所以前来请教。”说着,叫梅枝把包袱打开,露出里头最后的几包糖来,道:“这些便是谢礼。”
浦岩大概和梅枝一样,觉得孟楚清这念头,简直是不可思议,因此也不嫌谢礼太薄,先尽数收进了抽屉里,然后才问:“你要问甚么,尽管问罢,看在糖的份上,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孟楚清忍住强烈的想翻白眼的冲动,朝椅子上坐了,道:“我想请教的是,若要修渠,该作何准备,成本几何。”
浦岩听她这般问,似松了口气,但眼神却是鄙夷:“你连这些都不懂,还敢夸口想修渠?我看你就是终日无事,闲得慌了。”
孟楚清一点儿也不生气,慢悠悠地道:“谢礼你都收了,不答疑解惑,可非君子所为。”
“我本来就不是甚么君子。”浦岩嘀咕一句,想了想,道,“材料、人力和成本,我曾帮兴平县县令作过预算,物事都是现成的,你再加一块秋布,我就把它给你。”
“成交!”孟楚清十分干脆地答应了他,又细问那块布,他想要甚么颜色和花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