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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成亲以来,他哪里这么大声跟自己说过话。赵氏是典型的大小姐脾气,宋成峰也从来都是礼让她的。这回当头被骂,赵氏便哭了起来。自己可算是看透了,平日再得尊重,其实不过是他让着她。他若是烦了,也一样能将她赶走。心中既担忧姐妹,又实在是心疼。
宋成峰哪里想这么说她,赵氏虽然脾气差些,可毕竟是相伴多年的妻子,也喜她从嫁入宋家便一直像璞玉不染世俗污浊,永远是活泼爽朗的性子。听她哭的难过,长叹一气,好声安慰她:“李大人此次生还无望,但念其为忠臣之后,圣上应当不会为难李家人。”
赵氏抽了抽鼻子,揩了泪道:“犯了何事这般严重?”
见她要听,宋成峰便一一说道:“清州外任官张和求回籍,李仲扬利用官职疏通抚按官,谎称其患病,允其回籍。瀛洲刘松奇掌印报粮账目逾期,携银求情,李仲扬助其谎报。京郊抚按委官何信丈量田地,诡寄隐漏,首报不实,助其隐匿田地一百三十九亩,私得田地七十八亩。巡盐御史玩忽职守,掣盐不力,李仲扬包庇谓之掣盐期内风雨横行,故延迟二十日,呈报青册不清……”
拣了几件大事说,赵氏也隐约明白了。大羽国最看重的便是粮与盐,他倒是将这两个都犯齐全了。只是无论怎么听来,都罪不至死,至多是贬官发配。
宋成峰并不想和她说那些党派之争,那些事,他不愿让妻子知道。以她的性格,又怎么会接受。
李仲扬被收押当天,沈氏便将自己的首饰钱财,还有名下为数不多的田产铺子整合出来,看看能否疏通一下,求那些多少有些恩情的官员向圣上求情。若是有一人领头,其他的人也会说些话吧。
只是自己出嫁时娘家给的并不多,她想起周姨娘来,但这教她如何开口,拿人家妾的钱。正为难着,周姨娘自己就来了,进了门便哭成泪人:“姐姐,二爷能回来吗?”
沈氏见了她本也心酸得难受,可听见这话,眸色立刻坚定,半分犹豫也没有:“二爷一定会回来。”
周姨娘可不管她是真安慰还是假安慰,通通都当作是真话,见地上放了个箱子,再瞧瞧那梳妆台,可是一点首饰也没,她又不愚钝,而且以钱疏通关系笼络人的手段不正是商家人常做的,当即说道:“姐姐可是要凑银子去救二爷?我那有钱,姐姐若是点头,我便去拿来。”
沈氏轻点了头,她这主母做的可真是……唉。
周姨娘当即去拿了屋里几把钥匙,准备去庄子里的银库取钱。沈氏随她一块去,出门时果然见了几个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约摸是刑部过来看着李家上下,怕他们潜逃的。只是如今李仲扬罪名未定,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来盯梢。
到了绸缎庄子,掌柜见了周姨娘,急忙奉茶,周姨娘直奔了话题,见他面露为难,逼问之下,才说:“那银子让李四爷拿走了,说是要周转买那银蚕丝,做批上好的布料。”
周姨娘皱了皱眉,这下坏事了,可让沈氏知道了。果然,沈氏立刻问道:“那李四爷是四弟?”
她只好硬了头皮答是,沈氏无暇问清缘由,两人便又去下一个铺子。在车上,周姨娘小心说了与她听,又道:“四弟替我将生意打理的极好,为了多赚些钱,除了我,掌柜都听他调拨。这两年来,我赚的银子可翻了一番。”
沈氏不好下定论,蹙眉:“直接去钱庄取钱吧。”见她迟疑,不由诧异,“你莫要告诉我,你将钱都拿了出来交给四弟了。”
周姨娘忙说道:“这倒没有,我也留了点的。”
沈氏这才松了一气,可两人到了钱庄,刚下车,便有人围了上来,手上拿了一堆契约欠条,嚷着要周姨娘付欠款。仔细一问,才知道李悠扬以她的名字购置了许多客栈酒楼房地,还有欠了各类庄子货源的半年账款。他常年帮她办事,商贾也知道周家嫡女的身份,便签了她的名字,手印是李悠扬画下的,两头都跑不掉,众人也放心。可这过了三个月,听见李家垮了,又不知谁放出风声说周姨娘要跑,今日会来这里取钱,当即全都过来讨债。
周姨娘苦不堪言,这才明白过来,她这是被那该死的李悠扬给坑了!骗得她的信任,在铺子里为她赚钱,实际却是在亏空她的铺子。就算她赚了再多的钱存入里头,他凭空买的那些房地,也够她受的。
平日是有李仲扬做靠山,商贾不敢来要账,可如今他垮了,只想追回自己的钱。周姨娘被围堵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钱取出,一一还债。等付完最后一笔,钱财已所剩无几,几乎哭瞎。
沈氏身心疲惫,她总算知道为何李悠扬会回来了,不是为了亲情而归,而是一开始就打算卷走周姨娘的钱。
周姨娘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哭了一番,心中愤懑难平,只想拿着刀子去寻李悠扬拼命。当即就往他的住处去。
到了迎宾客栈,李悠扬正在那偌大的房里听歌姬唱曲子。听见外头吵闹,问了骆言,才知是沈氏和周姨娘,那百无聊赖的脸上立刻有了笑意,仰头饮尽一杯酒:“让她们进来。”
周姨娘想冲到前头,却被小厮拦住,气的她大骂:“你还是人吗!连自家亲戚的钱也骗,你将钱还给我!那是你哥哥的救命钱!”
李悠扬当即捧腹笑起,笑的周姨娘愣神,他才抹了眼角那笑出的泪:“你可真是个傻子,身为商人之女,难道不懂吃进去的钱,就绝无可能吐出来的道理么。”
周姨娘一愣,又差点心痛的哭了。沈氏此刻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只因她再气,也没有办法让他将钱交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要将钱骗走?若是真的为钱而来,你如今得手,早就不在这里了。”
李悠扬点头笑道:“还是二嫂聪明。我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想切断李家的财路,永世不能翻身啊。”
沈氏瞳孔一缩:“为什么?他是你二哥,你难道不是李家人吗?”
“是啊……二皇子应允过我,会让李家败落的。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何会回到这恶心的李家?”
沈氏愣神,他跟二皇子有约?他竟是二皇子身边的人,当即喝声:“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即便老太太不疼你,可也至少管了你吃喝,你为何要如此?”
李悠扬蓦地冷笑:“好,我就告诉你这是为什么。我的生身母亲是妾侍,生下我后身体便不太好,老爹因此疼她几分。可后来老爹战死沙场,消息传来,林氏便来寻我母亲,一顿好骂,说了许多恶毒的话。当晚,母亲就自缢了。对外说是母亲重情,其实不过是被林氏逼迫而死。我忍了那么多年,就是想将李家毁的干干净净,为我母亲报仇。”
他忍受了那么多年,四处飘零,好不容易白手起家做了个小商人,吃喝不愁了。可是他却无法为母亲报仇。回到京城,无意碰见二皇子幕僚百里慕云,让他为二皇子出一份力,让李家彻底翻不了身,他当即答应。
如今终于报仇了,亲眼看着李家落魄。官没了,连钱也没了,他们再不能像以前那般颐指气使。
人生……美矣。
回到家中,李瑾轩知她们出去筹钱,迎了上来:“母亲姨娘可筹了多少银两,孩儿这也有一些。”
沈氏与周姨娘相觑一眼,默然摇头,周姨娘说道:“钱……都被你四叔卷走了……”
李瑾轩一愣,一旁的李瑾良气的火冒三丈:“我去杀了他!”
沈氏喝住他:“都回房里待着!这些事娘亲自会处理。”
李瑾良分外不甘,却也只好忍下。步子还未迈入正堂,黄嬷嬷便颤巍巍出来,抖声:“方才下人说漏了嘴,老太太、老太太一听二爷入狱,两眼一直,去、去了……”
沈氏心口一闷,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李仲扬还在狱中,罪名未定。李老太的葬礼第二日草草办了,夜里守灵,一家人相依跪着,冷清而哀伤。
颓势排山倒海过来,压的人心头喘不过气。安然如名字那般,已安然了十四年,如今却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人间冷暖。祖母六十大寿时,那么多人来贺喜,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来了。可如今爹爹入狱,吊唁的人寥寥无几。又想起贺均平,这么多天了,不来看她她理解,不来信她也不怪,可为何一句话也没……他不知道她现在有多怕,怕极了么。
她不想也不会去求他帮自己向皇上求情,他的难处她知道。只是想他安慰她一句,让她不要害怕就好。
可等到如今,什么音信也没。他被关起来了?可让柏树去打听,他还在外面走动。
想的心中难过,便听见大门又被打开,只听见钱管家唤了一声“李四爷”,灵堂的气氛便变了。安然并不知何事,往外看去,李悠扬迈步进来,却未穿孝服。还未跨过门槛,便被李瑾轩起身拦住,硬声:“请阁下出去,李家不欢迎你。”
沈氏未说话,李家愧对他,但他给李家致命一击,却又扯平了。周姨娘已气不过,唤人道“将他乱棍打出去”!
李悠扬笑道:“我只是想来给老太婆上个香。”
沈氏沉声:“管家,送客。”
说罢,钱管家已领着下人夹棍而来,要将他乱棍打出去。李悠扬也不屑与他们争辩,却见一个身影跑了出来,拦在前头,定声:“四叔是好人,你们为什么要赶四叔走。”
李悠扬一愣,周姨娘喝声:“安素你作死吗!你知道什么,快回来!”
安素摇头:“四叔不是坏人。”
李瑾轩不忍,要他告诉妹妹她嘴里的四叔是如何坑害李家的?他如何忍心:“请四叔离开。”
李悠扬顿了片刻,也不与安素说话,也不多辩什么,转身便走了。
他以为在李家落难时踩一脚他会很高兴,可是为什么却一直笑不出来。听到那老太婆死了,为什么会觉得可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了这里,被他们仇视打一顿其实心里会更开心。可是为什么安素要出来维护他,还那样毫不怀疑的说他是好人。
若是知道她的叔叔对李家做了那种事,她也会认为自己是个坏人。
这世上唯一说过自己是好人的人,也就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