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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指向窗边坐在窗棱上拿着筷子戳酒坛子,偷偷闻酒香味的国师,与小姑娘温和地道,“没许他喝,他喝三杯就倒。”
“师哥,过来罢。”老家人去窗边拉了国师下来,把窗关了。
“开着。”国师不喜欢没风的地方。
“风太凉了,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国师这才没吭声地坐了过来。
谢慧齐朝他福了一礼,拉着表姐坐了下来。
谷芝堇看向那稚如少年的国师,对上了国师那双静得近乎透明的眼,只一眼,她就飞快地低下了头。
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看似什么都没有,却像要把人的一切都要吞噬了一般。
这顿饭吃得无声无息,到最后,三十多个菜剩下了一半。
“晚上我热给你吃。”见国师搁了筷,一直闷不吭声的老家人开了口。
国师点了头,朝那两个小姑娘道,“饭吃完了。”
话也该说了。
“姐姐,你先说罢。”
“大人……”谷芝堇起了身,朝他福了一礼,“我想问问,我弟弟如何了?”
“无事。”
“谢大人。”
谷芝堇坐了回去。
国师看向没再多问的谷家小姑娘,看了一眼后又转向谢慧齐,口气堪称柔和,“你呢?”
谢慧齐摇摇头。
“说吧。”
谢慧齐笑了笑,摇了摇头,“不问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该过去的也会过去的。
谢慧齐起了身,带着表姐与国师和他的老家人告别,“我们该走了。”
“嗯。”
国师看着小姑娘们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间,等过了一会,他打开了窗,看着他的小师弟领着小姑娘们往门边走。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国公府的那个小姑娘在临出门的时候,像是知道了什么,抬头朝他这个地方看来。
国师怔住了,然后朝她挥了挥手,尔后,他看到她朝他这个方向嫣然一笑,也朝他挥了挥手。
国师心道,他的心碎难道让她看出来了?
所以,小姑娘都可怜起他的难过来了。
“再见。”谢慧齐在走出门后,朝门内的老家人福了福身子,温柔笑着道。
她不是不想求国师一句安心的话,可是,在看到国师的那刻,看到他像小孩子一样清得什么都没有的眼睛后,她突然觉得有些话大可不必说了。
反正该她的,她尽力了就好,好坏都承担了即是。
这个时候,就让国师跟他的家人好好地告别罢。
国师太脆弱了。
“好姑娘,回吧。”老家人也是笑了,他伸出手,从腰间抽出一个玉笛子,塞到她手里,挥她挥手道,“回家去吧。”
“诶。”谢慧齐笑着轻应了一声,转过头,眼泪已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秋意阁内,老家人慢慢地踩着步子上了楼。
他上去后,楼阁里全是桃花酒的香味,而他的师哥这时候已是醉倒在了墙边。
他的脚边下,有酒渍画出来的一幅画,驼背的小男孩牵着一条牛,正翘着脚,仰天开怀地笑着。
老家人看着画笑了起来,他趴下地,手指沿着散发着香味的酒渍,一点一滴描绘着他小时候的样子,还有那条陪了他和他师哥十余年的老牛。
过去了,都过去了。
老牛走了,他也要走了。
最终,他们还是把他剩下了,留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世上静待岁月,从此世上再无人知他心意,懂他心怀。
**
九月的天已经彻底冷了。
齐君昀这天回来告诉妻子说老家人已经不在宫里后,谢慧齐点了点头。
见她平静,齐君昀在她身后抱住了她,与她道,“他们是修道之人,无论在哪都是逍遥自在,你无需牵挂他们。”
谢慧齐又点了点头,“知道的。”
她一直都很尊重老家人,无论他在哪,她都会尊重他,所以也没有太大的伤感。
“国师说,”齐君昀把头低头,眼睛埋在了她的肩头轻吐了口气,“说以后不见我们了。”
“嗯,我知道了。”谢慧齐又点了点头。
她早就有这个领悟了。
国师是个大慈大悲之人,他有多大的慈,就有多大的悲,像国师那样的人,活得太长了,承受的也太多了,失去谁都是一场大恸,他只要心中藏着慈就总免不了悲,与其送走那么多的人,还不如不看,不见。
“大郎二郎他们得回来……”谢慧齐说到这也是笑了,“二郎还得回来陪他恩师一段呢。”
谢慧齐之前听说二郎这个师傅,是老家人给替他求来的,之前她当二郎人见人爱,现在想来,像二郎那样的人陪着他师傅,想来国师即便是看着他走,二郎也会让他笑着的。
她的小弟弟,是个最最会疼爱家人的人了。
“嗯。”齐君昀靠着她的肩,低低地应了一声。
“哥哥,你哭了?”
谢慧齐抬手摸着他的头,也是笑着流出了眼泪,道,“我很少听你讲过你小时候的事,哥哥,你还记得以前吗?”
再俊雅不过的齐国公府的小公子,总是慢吞吞,轻言细语的国师老家人,还有总是像谜一样,有着张少年脸,转眼就不知道他去哪了的国师,她真不知道,这三个人相处在一块的时候是如何的光景。
齐君昀因她的话抬起了头,他从未想起过的小时候的事这刻却清晰在他的眼前滑过。
司马教过他一道武艺后总不在,轩辕不厌其烦地去找他来,当然,手上得拎着国公府送来的饭菜,把司马引回来了,轩辕就扣着饭菜不给,让司马再教一道才给他饭吃。
学艺五年,都是如此。
后来司马不让他去了,让他叫回他国师,那天轩辕送了他到门口上了国公府的马,快要离开国师府那条小路的时候,他回头去看,佝偻着腰的轩辕还站在那,脸上全是微笑。
齐君昀也是在那一刻,才看清楚这个照顾了他五年的老人的样子,才知道这个总是弯着腰低着头的老人看着他的眼神有多慈爱。
“记得。”齐君昀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淡淡道,“历历在目。”
他以为他忘记了,原来从来没有。
**
十月的天气越发的寒冷,休王府的小郡主在这个月的中旬给谢慧齐来了一封信,信中含蓄地道,她已过及笄之年了,当初与平郎的约定也到了定约之日了。
谢慧齐接到信后苦笑不已。
这时候府里的两位老夫人已经知道大郎二郎失踪之事了,齐容氏在得知休王府之意后,因此梳妆了一番,去了趟休王府,回来后与谢慧齐道,“王府答应了此事半年后再提。”
十一月的时候,西凉的战事又起,大郎二郎却无消息。
这年一过,西凉的战事越发的猛烈,谢家的两个男儿还是一点消息也无。
定始二十七年的这一年开春后直到四月,天气还是寒冷无比,与休王府的婚事却商议到了决定之日了。
齐容氏又是因此去了趟休王府,回来后与媳妇淡道,“定吧,我来当这个媒人。”
齐容氏与齐项氏亲手准备了提亲的单子,两位老夫人一人出了一半的礼单,都无谢慧齐什么用武之地了。
谢慧齐也就默默地给休王府送去了八条猪八条羊,给了十车的精炭过去。
不久,休王府跟齐国公府说的意思是成婚的日子要定在明年的十二月,谢慧齐因此亲自上了趟休王府。
这是谢慧齐第一次见到曾不轻易见人的休王,休王是个瘦小满头白发的老人,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甚是温和,气息也是安详的。
谢慧齐给他行了礼,说了她的来意,“王爷,晚辈前来王府,是想跟您把这日子再往后催一催,您看……”
谢慧齐轻声细语地道,“能不能等到大郎回来那年再成婚?他哪日回来,咱们两家就什么时候成亲,您看妥不妥当?”
这样的话,大郎若是不回来,依小郡主的身份,再觅个如意郎君也不是什么太难的大事。
弟弟说他喜爱她,谢慧齐心想,她的弟弟如若没回来,定会不忍心他爱的小女孩一辈子一个人孤伶伶地过罢?
谢府也不能做出让一个小姑娘去守寡的事来。
“这个……”休王想了想,歉意地朝齐国公夫人笑了笑,道,“这事能不能请国公夫人与小女商议?”
谢慧齐在心里叹了口气,福身点了点头。
她就知道,定是小姑娘执着才把日子定得这么死。
当父母的,怎么可能忍心让女儿守活寡?
和宁郡主知道齐国公夫人来后就一直等着父亲的召见,等到父亲身边的人果真来了后,她浅浅一笑,最后从镜子里打量了一眼妆扮妥当了的自己,从妆凳上站了起来。
“郡主……”出门前,丫鬟给她披上了披风。
和宁郡主披着那条去年齐国公夫人送她的白色狐披,微微一笑踏出了门,一出门,迎面来的风雨飘着吹到了她脸上,也未让她脸上的微笑减弱丝毫。
“父王。”一进父亲书房的门,和宁就朝父亲欠了欠身,再朝齐国公夫人福身去的时候,眼睛里的笑都要满溢了出来,“和宁见过国公夫人。”
谢慧齐连忙微笑着上前扶了她起来,见她脸上还沾着雨水,摇了摇头道,“外面的风又大了?”
“是呢,多谢您这么大的风雨还过来看我父王。”和宁感激地道。
看着这个仅在长寿观偶遇过两次,每次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小姑娘,谢慧齐这时候心里对她的怜爱远远胜过于对她的喜爱。
这个小姑娘是太过于喜欢大郎,才这么谦卑吧?
要不,依她的身份,何至如此。
谢慧齐扶了她坐下,还没想好要与她怎么说,就对上了小姑娘看向她的笑脸。
和宁郡主其实模样只是个清秀的小姑娘,但她的气息安祥恬静,对上小姑娘这时再专注不过的笑脸,谢慧齐也无法说出让小姑娘再考虑周全的话来。
久久,她朝那带着吟吟浅笑,安静看着她的小姑娘张了口,褪去了所有虚伪,仅用真心真诚地道,“和宁,姐姐来这一趟,是想请你再想想那成婚的日子的,你看,大郎是非你不娶的,咱们把日子定要回来那天,行吗?这样的话,大郎才真正的高兴,你觉得呢?”
和宁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尔后,她深深地笑了起来,然后她摇了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