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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江临道:“回我家,先换件干净衣服,嗯?”
Nancy还是摇头。
“那你想去哪?”
“山上。”
江临怔了怔,这附近的山只有那一座,“上山做什么?”
女孩没说话,眼里的水雾却越积越厚,江临不由得感到有些头疼。
姗姗今年才不到四岁,已经很少哭了,眼前这个女孩看上去比姗姗大五六岁,怎么还这么爱掉眼泪?
“先回去换衣服。”
“上山。”女孩执拗地盯着他。
江临无奈,“你要走着上山吗?”
“坐车。”
江临,“……”
有人开着加长林肯上山?
他不再和她解释什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司机将车停回了家里车库,管家带着江姗、江南姐弟在花园里玩,见他回来,便迎了上去,略微吃惊道:“少爷,您这是怎么弄的?发生什么事了?”
江临看了眼衣服上的水,冲着那边同样浑身湿透的女孩扬了扬下巴,吩咐道:“给她找件干净衣服,把我的越野车开出来。”
管家惊讶得半天没回过神来,江临拧着年轻而英俊的眉头,“听不懂我说话?”
“是,少爷。”
他并不知道这个女孩要上山做什么,也不知道她要去哪。事实上,Nancy自己也不知道。
江临从她口中听到的描述只有一句话:“一棵很大的树。”
“……”
在一座山里,找一棵树?
眼看着她又要哭,江临只好发动了车子。
在山里像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她所指的那棵“很大的树”。
她好像很激动,车还没停稳,就拉开了车门。
越野车很高,她小小的身子几乎是从车上摔下去的。
江临眉峰微蹙,解开安全带跟了过去,一下车就闻到空气中糜烂的血腥味。
地上有森森白骨,是人的残骸,骨头上附着没被撕咬干净的血肉,像是活人被森林里的野兽吃了。
惨剧应该刚发生没有多久,地上的血渍都是新的。
江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残暴的场面,他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幸好他来时只是看到这些尸骨,若是亲眼看到野兽啃噬活人的样子……
就连他都觉得有些脊背发寒。
他走到女孩身边,却发现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也许不能说是面无表情,更准确点,是她脸上没什么显而易见的表情。
但她的眸光很深,深到他一个十五岁的人都看不懂。
片刻后,她在他的视线中缓缓跪倒在了地上,用手捧起眼前的尸骨,抱在胸前,抱得很紧,一句话不说。
江临能察觉到她在颤抖,甚至好似能听到她吞咽在嗓子里细小的呜咽声。
黑眸一扫,往树丛后方探去,他拨开丛生的杂草,再迈一步,就是悬崖。
这里的地势不算很高,隐约能看清悬崖下面雾气蒸腾,有湍急的河水穿行而过。
江临的脸色沉了沉,眸间划过冷静而睿智的思考之色——难道她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他回过头,女孩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一点点拾起地上所有能捡起来的骨头、碎肉。
最后,她站直了身体,“你能送我回家吗?”
江临为她拉开了车门,“上车。”
*
当我得知Willebrand家的大少爷来访时,是非常诧异的。
这种诧异在我看到眼前那个黑发黑眸的英俊少年时,达到了顶峰。
这并非那天我与Amy见过的少年!
他站在越野车边——未成年人是不允许开车的,但并没有人敢多说他什么。
我问:“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问Lennard少爷有何贵干?”
他看我一眼,没说话,只是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
我一下子震惊得不能自已,“小姐!”
车里那个女孩,正是消失了一个多星期的大小姐!
Lennard少爷的眉头皱了下,看向车里的女孩,似有些不解。
“失礼了。”我急匆匆朝他行礼,走到车前将小姐从车里抱了下来,吩咐佣人,“马上去请公爵大人。”
我低头望着她,“小姐,您还好吗?”
小姐抬头,看到我的时候,目光很飘忽,甚至有些闪躲。
她嘴角一撇,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把手里的布兜递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小姐?”我望着它,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眼泪落得更凶了。
公爵大人很快赶来,看了小姐一眼,问了句她怎么样,便转过头去和Lennard少爷攀谈了。
我甚至不知道如果不是Willebrand家的大少爷来了,他会不会出来。
小姐破天荒的没有对公爵大人的出现表示出什么热情,只是抬手把眼泪擦干净了。
从小到大她都在竭尽全力地做一个令公爵大人满意的孩子。
虽然她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很希望得到父亲的表扬。
但是这一次,就连公爵大人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都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小姐突然抬头看着他,问:“父亲,您还要我吗?”
公爵大人皱了眉,说:“当然,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说完,又对一旁的少年道,“让你见笑了。”
Lenn少爷很有风度,“叔叔不用客气,伯爵小姐……很可爱。”
“是吗?”公爵大人笑着问,“能得到你的赏识,是她的荣幸。”
小姐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向安温园。
这是她第一次在客人面前表现得如此没有礼貌。
我不知道她在和谁较劲,但是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晚上,我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那个布兜。
第二天一早,她拉开了房门,把厚厚的好几十张纸交到我手上,“彼得,对不起。”
我低头看着,每一页都是她稚嫩的、颤抖的字迹。
整整一本《圣经》,她一字不落地抄了下来。
她还记得犯错了要受罚。
我问她:“小姐,你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她垂着小脑袋看着门边的布兜,蹲下去,在我的视线里解开。
骸骨和血肉就这样铺满了我的视线。
她的手攥紧了布兜的一角,“我把Amy带回来了。”
我当时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可是这错觉又太过真实,真实到我一下子跌跪在地上不停地说,仁慈的主,你对你忠实的仆人开了个大玩笑。
Nancy小姐出神地望着那些尸骨,再也没说话。
……
公爵大人体恤我的心情,为我放了很长时间的假,朱蒂为此一病不起,不久后也去世了。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岁月。
对小姐来说,亦然。
她得了非常严重的自闭症和抑郁症,病情一天比一天差,可是我却没有陪在她身边,因为我连自己的心情都无法调整好。
公爵大人在这个时候,娶了个新夫人回来,不到一年就为家里添了一对龙凤胎。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听说的。
在龙凤胎的满月宴上,大小姐为两个新生儿献上了带血的十字架。
公爵大人震怒,狠狠地打了她,她捂着浑身的伤口,平静地看着被新夫人护在怀里的两个孩子,很优雅地行了个礼,说:“愿诸神保佑他们平安成长。”
新夫人为此一直很讨厌她,家里一度流传出大小姐精神有问题、是个心理变…态的传言。
许多年后无意间提起,大小姐云淡风轻地莞尔笑着说:“那件事啊,我没有很讨厌那两个孩子。十字架是我亲手雕的,只是去宴会厅的路上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也没注意上面沾了我的血。”
我看着她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心疼得像被搅碎了。
新夫人克扣了安温园的吃穿用度,甚至连佣人都遣散了,年幼的小姐没有任何意见,只说:“请把园丁留下。”
花园里立着冰冷的石碑,周围开满了矢车菊,就在小姐窗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她很少再从园子里出去,那时我也不在,不知道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只知道最后新夫人容不下她,在下着大雨的时候把她赶了出去。
心软的女佣偷偷通知了我,当我赶到时,已经有人将小姐带走了。
我不敢想象那时她有多绝望。
又很感谢那个在绝望中将她带走的人。
我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必须要回到她身边。
可是整整四年,我都没再见过她。
后来听说,那四年她一直住在Willebrand公爵的家,谁都不理,性情喜怒无常,只除了见到Lenn少爷的时候。
和其他女孩不一样,她很讨厌动物,任何动物都讨厌——尤其讨厌的是大型动物,比如狼狗、麋鹿、狮子、老虎……
我找到Lenn少爷为她请的心理医生,医生说,总体来看,情况是乐观的,但是她对Lenn少爷有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她可以为他的一句称赞而穿同一条裙子整整一个月,跟厨师学做松饼学到手指被烫伤好几次,非要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
她平时不怎么说话,每当听到有人在议论她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安静,死寂一样的安静。
偶尔有时候,也会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眼眸猩红地抓着刀想要自杀。
但只要Lenn少爷来了,她就会哭着将刀放下。
她带给这个世界太多的善意,可是诸神却负了她。
四年后,新夫人病重,老教皇亲自前来探望,问起伯爵小姐的时候,公爵大人急急忙忙派人到我家里找我,结束了我长达四年的休假,让我务必想办法把她接回来。
我心里明白,机会来了。换上久违的西装,站在Willebrand家的雕花大门前,静静等候着不远处的女孩一步步走来。
十四岁的她已经是明艳得不可方物的样貌了。
面色红润,仪态优雅。
她的眼神很清澈,看上去一切都好。
我深知,这仅仅是看上去。
临走前,我见到了二十岁的、已经气质斐然、举手投足尽显沉稳的Lenn少爷。
他的性格很好,在下人面前也显得温淡而不过于苛刻,大概是承自于她母亲,那个善良而美丽的东方女人。
聊起小姐时,我对他道谢,他淡淡道:“不必,换了谁我都会这样做。虽然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