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布勒神父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多年前那个咄咄逼人、不管不顾的男孩,想起他在每次争辩失败后,说服不了别人或者证明不了自己的时候那种沮丧焦躁的表情,和他现在流露出来的一模一样。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会跳起来,小跑着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直冲到亲王的房间。他会急促地、喋喋不休地把自己的观点重复一遍,全然无视对方正在处理多么重要的国事。而最后,他总是能骄傲地牵着艾力克亲王的手出现在读书室里,那神情仿佛在说,看吧,你不理解我,只有他才明白我想的是什么。
“没有,”古斯塔夫泰然自若地回答,他的声音冷若寒冰,“也不再需要。”
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褪色了,消失了,像阳光下的晨雾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那个在夏日的傍晚,背对着敞开的窗户坐在桌边读书的少年,那个在柏树枝间摇曳闪烁的黄|色的夕阳光下抬起头来对他微笑的少年。
神父凝视着古斯塔夫,四年前那些冷酷的表情还只是个面具,只要阴郁没有袭来,他还是会摘下它,像个孩子似的开怀大笑。然而现在,它和他俊朗的轮廓结合得多么天衣无缝啊!
布勒神父突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他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留恋于过去,徘徊在时光的中央自欺欺人,别往前走了,这里多么甜蜜啊,多么平静啊。然而此刻他才发现,四周早已空旷无人,他的世界不过是一片废墟。他被抛弃了,永远地,无可挽回地。
他站了起来,问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你不能给我任何希望吗?”
他们都沉默了。然后古斯塔夫先垂下眼帘,他向后缩,把脸藏到阴影里。布勒神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抚摸他的金发,想捧起他的脸,望着那双清澈无瑕的眼眸,想对他说无论他做过什么或将要做什么,他依然爱他,一如往昔。但他克制住了自己,心里绝对知道在有生之年,这将是他对眼前他曾寄予无限期望的学生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很缓慢,就像在背诵一段忏悔文。
“请原谅我无法在过去的痛苦中给你救赎,并且原谅我今后再不能伴你同行。”
* * *
康拉德策马徐徐通过格里敏城堡的吊桥,大门在他身后落下。他往前走,渐渐惊奇地发现自己正沐浴在暖风习习、野香四溢的阳光中。
马车在他面前向左拐去,他的视野豁然开朗。绿色的草地从他们脚下一直延伸到湖畔的开阔地带。湖水清平如镜,倒映着无际的天高云淡。天空中,几只鸟儿正乘风翱翔,自由自在地舒展开洁白修长的翅膀。康拉德回望去,草丛、灌木还有茂密的枝叶反射出五彩斑斓的阳光,那座暗灰的石头城堡被这耀眼的光芒掩映得完全看不见了。
他努力回忆,这种天气似乎早就开始,然而在他的印象里,过去一周的生活只有昏暗的火光和充满肉欲的浑浊的呼吸。
“您真的那么憎恨他吗?”
康拉德吓了一跳,他直勾勾地瞪着布勒神父。难道他的表情竟然这样容易被读懂吗?然而神父正沉浸于内心世界,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我曾经想过,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从东方回来的时候我没有离开他,那么也许现在他不会变得如此……如此不可救药。”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康拉德问道,并不是因为对此感兴趣,只是他觉得布勒神父需要他的这个问题。
“我害怕……他对上帝的愤怒和仇恨。那就像个黑色的漩涡,会把他身边的所有人吸入其中。我什么都做不了,要么看他一步步地沉沦下去,要么跟他一起堕落。这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你不需要为他的罪行愧疚。世上只有一个人要对此负责,就是他自己。”
“不!这不是他的错,完全是那场战争。圣战改变了他……”
“现在在欧洲,哪里没发生过战争?难道每个人都成为像他那样的魔鬼吗?”康拉德断然截住神父的辩解,“我自己就经历过许多战争,但我绝对做不出他所做过的!”
“不,您不了解!”布勒神父猛烈地甩着头,似乎想用这个动作把心里的意思更加明白地传达给康拉德。他的要求如此迫切,使得他的声调都变得粗鲁起来。“那是完全不同的战争,不同与在欧洲的这些。在那里我们是和异教徒作战,他们是野蛮人,是撒旦的孩子,他们不配与我们分享世界。这种屠杀是正义的荣耀!你杀的人越多、越残忍,上帝就会把你提升得越高。”神父喘了口气,也许是太急了,他突然剧烈地咳嗽着,“那是没有任何负罪感的杀戮。”
康拉德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心,没有对他的话做任何反驳。神父看着大主教那刚毅严峻的脸部线条,明白这种沉默只是对一位长者的尊重而已。
“教皇都能宽恕像德拉卡拉伯爵那样的罪人,为什么您就不能尝试着哪怕只要一次尝试着去宽恕一个曾经把全部灵魂都献给上帝的孩子呢?”
“他没有灵魂。”
“他有的!只是那灵魂在四处游荡,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在你这样维护他的时候,请记住他的手上沾满了教会的血,有哪位君主犯下如此骇人听闻的罪呢?” 康拉德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那一直保持着平静的黑眼睛里出现了怒火,“而最重要的是,他从未为他的那些罪行忏悔过,反而在乐其中。你要我宽恕这样一个人,我绝对做不到。”
布勒神父深深地叹了口气,那股激越的抗争的热情一下子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他感到虚弱,头昏眼花,并且前所未有地清醒而深切地意识到,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遥望上苍,目光茫然若失。一片又大又厚的云层正在地平线上方聚集,以缓慢而不可抗拒的速度向北漂移。
暴雨将至。
“请上车吧,”大主教恢复了平和的语气,“回到克龙堡去,忘了那个曾经是你的学生的孩子,他已经死了。”
第三章·6·
国王的军队艰缓而持续地向南方推进,伤亡的数量随着战事发展稳定增加,虽然格里敏城堡连走廊里都挤满了退下的伤员,吉恩伯爵还是想办法为大主教腾出了一间与国王寝室同等规模的休息室。但照古斯塔夫的观点,这完全是种浪费,因为即使只有一半大小的屋子装下大主教的摆设都绰绰有余。
古斯塔夫环顾四周。窗子边摆放的桌椅很明显是房间里原有的家具,洗到发灰的亚麻床单整整齐齐地盖在麦絮和稻草垫子上,空空的壁炉上方挂着一个大青铜十字架,基督的双足因为反复触摸,变得比打磨过的桌面还要光滑,悬在昏暗的墙壁上隐隐发亮。
究竟要将凡俗的需求和欲望压制到怎样的地步,才能在唾手可得的奢华中安居于如此陋室?
恐怕没有谁比他更真切地见识过大主教自我克制的能力,但这间屋子的简陋还是让古斯塔夫感到难以忍受。他继承了他的异教祖先那种对华丽绚烂的事物的向往,正是这种渴望促使维京人在两百年前远渡重洋,沿着欧洲大陆的海岸线展开血腥劫掠;也是这种渴望培育出斯堪的那维亚精妙绝伦的手工艺品和能与威尼斯乃至拜占庭人相媲美的经商头脑。
也许对于康拉德大主教来说,享受等同与罪愆,难怪在兴奋的高潮时他会失声痛哭,也难怪每次性茭后他总要跪下来完成长时间忏悔才敢入睡。
“法座,我拿来了……”清脆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忖。古斯塔夫向门口侧过身,说话的少年吓了一跳。“对不起,陛下,”他怯生生地道歉,“我认错人了,这里太暗……”
少年披着褐色的见习修士袍,脸上因为急匆匆地赶路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他睁大眼睛看着国王走过来,紧张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古斯塔夫注意到他的嘴唇就像成熟的李子,色泽和形状都十分诱人。
他来到他的面前,抽出少年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这是你写的吗?”他一边读一边问。
少年有些畏缩,他朝房间里看了看,似乎想借靠某个人的帮助度过难关,而国王还在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呃,是……”
“写得真不错,字很漂亮。”古斯塔夫凝视着少年,一缕笑容从他的唇上弥漫开,荡漾到眼角。他蔚蓝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显得特别柔和而善解人意。他轻托起少年的手腕,指尖触着他温暖潮湿的皮肤,把文件放回去。
“我怎么没在城堡里见过你呢?是刚来吗?”他用低低的、充满韵味的浑厚嗓音问道。
少年的脸顿时红透了,他垂下目光,说不出话来。古斯塔夫稍稍加重了手指的力度,将他往自己的身边拉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呢?”
“阿贝拉尔。”回答他的是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少年立刻往后跳了两步,朝门口弯下腰。
康拉德接过他递上的文件,只是草草浏览一遍就吩咐道:“回去吧,孩子,我等会儿再仔细看。晚餐后不要再出来了,城堡很大,你会迷路的。”
少年拼命点着头,他很窘,几乎是狼狈地退下了。
“多可爱的孩子啊!”古斯塔夫略带责备地摇摇头,“看你把他吓的。”
康拉德背靠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瞪着古斯塔夫,面色铁青:“我警告你,别再这样做!”
“为什么?他还在见习不是吗?至少该给他个认识快乐的机会吧。”
“你那种肉欲游戏的快乐吗?”康拉德冷笑了一声,“根本比不上当你抛弃他时,他所要忍受的痛苦。”
“你错了,大主教。那些离开我的男孩子们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要远远超过他们失去的。”
他不紧不慢地在屋子里兜了个圈,看见康拉德开始把桌面上散乱的文件摞成一堆,并且仔细地用一张亚麻布盖好。他踱到他身边,紧贴着他却没有碰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