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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紧不慢地在屋子里兜了个圈,看见康拉德开始把桌面上散乱的文件摞成一堆,并且仔细地用一张亚麻布盖好。他踱到他身边,紧贴着他却没有碰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康拉德从针线匣子里找出小剪子,很熟练地剪断了一根过长的烛芯,屋子里突然暗了下去,又渐渐被重新燃起的烛火照亮了。他的头向一旁倾斜,以免古斯塔夫的呼吸喷到他的脸。当他开口时,语气和动作一样漫不经心:“你的房间里是不是有人等着开会?”
“别急,”古斯塔夫把他将要离开桌面的手压回到文件上,“在那之前,我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你迫不及待地从乌普萨兰运到战场上来,并且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好几天。”
他把那张亚麻布拨开,抽出最上层的羊皮纸。他看到的是艾力克亲王在1140年7月颁布的征税令。他继续往下翻,1139年和1144年的全国土地核查,连续四次向十字军的捐款,六个沿海港进出的货物登记……桌面上还有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大主教用特有的优美笔迹在上面标出一连串数字,古斯塔夫把它们对照在一起,顿时恍然大悟。
“该死的!”他咒骂道,“你在计算我的财政状况?”
康拉德仔细辨认,觉得国王语气中恼怒的成分似乎并不明显。他决定立刻开门见山,不给予古斯塔夫时间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想到什么惩罚他的主意。
“您没想过需要一部新的税法吗?”
“由敬爱的康拉德大主教制定的税法?从来没有。”
“如果是由卡尔·古斯塔夫陛下的枢秘大臣制定的呢?”
大主教的措词含糊不清,隐藏了太多未言明的暗示,并且他自己也不打算作出更进一步的解释。他知道凭借无与伦比的直觉,古斯塔夫对言下之意的理解绝对不会发生丝毫偏差。
“省省吧,”国王轻蔑地一挥手,像在驱赶一只讨厌的飞虫,“我不会任命你为枢秘大臣,不会是任何一个教会成员。”
“您再找不到像我这样精通法典的人了。”康拉德平静地说,没有一丝炫耀,似乎事实本来就该像他说的那样,“我会为您设计出比艾力克亲王时代更完备的法律。”
“我问你,你究竟对这部税法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他给予教会的还不够吗?”
“这正是我不能忍受的地方,赠予和收回都由国王决定,教会没有任何自主的权力。每换一位任国王教会就要修改策略,冲突就因此产生。”康拉德的眉头稍稍抽动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我不能保证每一任大主教都像我这样合您的胃口。”
“‘瑞典国王是本国所有耕地、山林与湖河的掌管者,他有且仅他有权分配、授予并取消各城堡庄园及修道院对此类资源的享用。’”古斯塔夫洋洋背诵道,他向后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直视着康拉德,“我觉得这句话是瑞典一切法律的精髓所在。”
“当然,毫无疑问。我所提的只是些修改。”康拉德在桌面上翻了翻,抽出一张写满潦草字迹的文件,“修道院组织民众开垦的无主荒地上所有粮食、花果、鱼类、兽类、禽类及鸟类归开垦者所有,且土地将世袭继承。”他的视线抬起来迅速扫了古斯塔夫一眼,“这并不是给予教会的特权,同样的条例也适用与您的贵族。”
古斯塔夫笑了,他看着康拉德就像识破了一套拙劣的杂耍表演,“而我的贵族现在忙于战争,根本无暇顾及生产。那么等到这一切结束,大部分的土地都被修道院占领了不是吗?”
“您为了竭制教会的权力就宁可让人们挨饿吗?”康拉德淡淡问道,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口气既中肯又坦诚,“我曾经听说过,维特恩湖以南是瑞典最富庶最繁华的地方,但是我在那里见到的却和传言大相径庭。田地荒芜着,大地主们躲在城堡里逃避战争,根本没有人组织有序的生产。您的国库还剩下多少呢?也许足够支持到这场战争结束,但能熬过下一场吗?然而达尔河以北的地区一直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巴塔基伯爵也许在技术和兵力上输给你,但他们所储存的物资……”
他停下来观察古斯塔夫的反应,国王似乎无动于衷,又像胸有成竹,也可能是在沉思。无论康拉德投出什么样的石块,都无法使那捉摸不透的蓝色湖泊泛起涟漪。他凝视着古斯塔夫的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再一次失去了信心。
“我可以保证,陛下,”理智重新掌控住了他,很好,他自嘲地在心里笑了,“如果您能够同意这项修改,教会将提供您的军队下一场战争需要的所有粮食。”
“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法座。你知道大庄园主在瑞典的势力达到什么样的地步了吗?他们对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农民的控制力超出你的想象。”古斯塔夫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文件,“你恐怕没看到艾力克颁布的《厄勒布鲁宪章》,他原意是要规定破产农民出售土地的过程,可是根本行不通。你以为凭借一纸法令,农民就会离开城堡和庄园投奔修道院吗?”他发现康拉德正用一种相当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第一次,他读不出那种神情。“怎么?”
“您在为他辩解。”康拉德把文件彻底放下了,小心地用一块石头压住它,“您花了四年时间剥夺他的权力、消灭他的肉体,甚至要断绝他的后代。可是您却不愿意改变他的治国方法,为什么?”
古斯塔夫沉默地盯着桌面,如果他听到了康拉德的问话,也没有表现出来。
“你和我谈这些,”他抬起头来再看康拉德的时候,脸上笑容还有些不太自然,“是不是想证明你的价值并不只是一具供我在床上愉悦的躯体而已?”
交流随着这句话而终结。
康拉德挺直了身体,冷淡地问道:“您还有别的事吗?”
“是啊,”古斯塔夫的语调和神情瞬间复原了,“其实我是来邀请您一同去田间散步的,就我们两个。”
康拉德面无表情,视而不见古斯塔夫如邀舞般向他伸出的右手。
“顺便去听听普塞洛斯主教在瑞典的第一次布道,”古斯塔夫说,揽住了康拉德的肩膀,他的嘴唇几乎擦着康拉德的耳朵,就像恋人间亲昵的私语,“他可是牧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呢。”
* * *
因为激战的中心已经转移到斯康耐平原的南部,躲藏在格里敏城堡和周围农庄里的农民们也就陆续返回田间,开始被延误的收割和新一轮播种。整片整片黑色的休耕地被翻开了,三两个工人忙着修葺沟渠,好把维特恩湖水引到远处长满翠绿新芽的牧场里,不过大部分的农民都已经收了工,围坐在老苜蓿地边的田埂上,笑看着流动小贩们挨家挨户地叫卖刚从威尼塔、比耳卡和海尔约运来的生活用品。
康拉德和古斯塔夫身披黑色的斗篷,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时不时撞上几个光着脚丫玩木马游戏的孩子。路很长,不过空气很暖和,地面上冉冉升起一股泥土的芬芳。他们慢慢走着,就像忏悔神父陪伴着他的骑士去教堂祷告一样毫不起眼。当他们终于到达教堂时,已经到了晚祷告的时间。
在远古时代,这附近的平原上曾树立着一片巨大的圆石阵,异教传说中那些巨人们曾以它们为桌椅,在这广袤大地上豪饮狂欢。几百年内,那里成为异教膜拜的中心,直到传教士安斯加尔下令将它们拆除,并用切碎的石块建成了这座小小的教堂。它完全依据古老的拜占庭式样,十字形的内堂,平顶,门楣上仅以一个大十字架装饰。
古斯塔夫在教堂门廊里拿了个烛台,点上蜡烛。他们沿着墙壁向里走去,火光扩散,映到天顶与四壁上。墙面光秃秃的,见不着任何圣徒的画像或者雕塑。安斯加尔修士当年必定是破坏圣像运动的坚定拥护者,才会千里迢迢地把这种几乎导致东西教会分裂的极简风格带到欧洲的尽头来。
他们走过一段短短的过道,拐了个弯,暖暖的光线从面前一扇敞开的大门里透出来。古斯塔夫熄灭了蜡烛,他们就这样立在礼拜堂边上的阴影中。
一个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圆厚、激越,抑扬顿挫,讲述着天使如何堕落、如何用虚假的福音引诱意志薄弱的人。布道者告诫听众,那些看似简单的、易得到的奖励往往是魔鬼的把戏,而当上帝真正说话时,人们却充耳不闻。
康拉德细细聆听,而古斯塔夫则侧着脸打量他的表情。
“你怎么看?觉得如何呢?”
康拉德点点头:“很精彩,对福音的理解非常深刻。光凭这一点就能打动很多人。”
“如果我同意他在瑞典布道,会你构成威胁吗?”
这句话让康拉德感到诧异,他在黑暗中望着古斯塔夫,没办法确定国王是不是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他摇摇头,“我认为不会有人愿意长久地接受他,他的布道太令人不安了。”
古斯塔夫扬起了眉毛。
“太多的焦虑,太多的忿忿不平,太多的要求。也许世界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堕落了,但没有必要用这么犀利的言语鞭笞人心。”康拉德向里张望,透过敞开的门他看见布道者脸上的表情,“我想他并不明白。”
“明白?”
“这个时代,人人都生活在恐惧不安之中,天灾,战争,还有疾病。福音改变不了他们所受的不公平,也不能确保他们未来不受到灾难,可人们还是愿意到教堂来。他们想得到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古斯塔夫没开口,等着康拉德继续说下去。
“慰藉而已吧。即使是虚幻的承诺也行。没有人需要让他感到恐惧的福音。”康拉德止住了,又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但您还是决定了吗?”
“是的。所以我要你把弗雷塔和莫勒归还给他们。”
“为什么是那里?”话一出口,康拉德就发现自己的声音过分激动,幸好那些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