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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他们终于到了克里雅河的溜索边,杜玫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使然,觉得克里雅河好像比来的时候更黄浊更宽阔更汹涌,但是不管怎么说,过了河,翻过雪山,再走一段,然后就可以上驴可以通行的玉道了,那时,路就会相对平坦。
大家用滑索一个个的滑过去,在对岸遇到了往海尼拉克送粮的驼夫,买下他们背上的羊肉,好好饱餐了一顿。
当夜大家夜宿河滩边高地,燃起篝火御寒,司迪克再次弹起了热瓦甫,维族小伙子们唱起了歌:“心爱的姑娘,如果我死在回家的路上,请你不要悲伤。你好好嫁人吧,你把我忘了吧。。。。。。”
第五天早晨起,大家开始向上翻雪山,遇到坡度小的,大家轮流扛上去,遇到悬崖峭壁,人先爬上去,再用绳子把石头拉上去,拉的过程中,为了防止石头被磕伤,沿途一级级站满人,把石头往外推。。。。。。
弹热瓦普的司迪克,就是这天出事的。大家把玉石拉上一处比较陡峭的山坡后,开始坐下吃午饭,所有的人都靠山而坐,喝水啃干粮,玉石就搁在眼前的一块大岩石上。忽然,大家似乎感觉眼前一花,岩石似乎动了一动,一秒种后,岩石带着玉石飞速的向下滑去,眼看就要沿着山坡一路滚落,摔个支离破碎,最终跌入克里雅河中,从此无影无踪。司迪克忽然扑了上去,把绳子缠了几道在自己手臂上。石头加上羊皮,足有180公斤重,刹那间,就将司迪克拉飞,重重的摔在缺口旁,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把他往下拽去,这时别人也反应过来了,所有人都扑了上去,一起死命的拽住绳子(幸亏石头上捆着的绳子多),司迪克大叫一声,手臂的骨头被绳子生生绞碎,肉都勒得爆开了。
没拉绳子的人冲下去,从下面把玉石顶住,往上推,等推回山坡,赶紧解开绳子,司迪克已经昏了过去。塞地用尖刀将司迪克手臂上的衣服破开,司迪克的手臂令人惨不忍睹,但是这里没一个医生,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杜玫给司迪克喂下止痛片,队员们用树枝做夹板,给他手臂固定起来,包扎好,然后用布条把他手臂挂在他脖子上,下面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司迪克醒了过来,小伙子非常坚强,一声痛都没喊,但是额头上全是汗水。
徐航和张子淳,塞地快速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两个队员护送司迪克先走。但是即使这样,翻过雪山后,骑驴去流水村,再从流水村到县城后才能看医生,路上至少还得五天。徐航,张子淳跟杜玫对视一眼,像司迪克手臂这样的受伤程度,耽误五天,能行么?而且这五天还得继续翻山越岭。
徐航快速的写了一封信给吴老板,张子淳在下面写上托吴老板通知阿地里的口信,然后叫队员带上,赶紧出发。
司迪克他们走后,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大家情绪低落,只是继续喊着号子往山顶搬玉石。
杜玫一面往上爬,一面脑子里反复重演着刚才的那一幕,如果司迪克反应慢一步,那现在是否他们的任务已经宣告终结?如果大家的反应再慢半拍,司迪克现在是不是已经魂断昆仑山?
司迪克今年才21岁,还没结婚,但是在跟村里的一个姑娘谈恋爱。他就是为了结婚上的海尼拉克,如果他。。。。。。杜玫脑子想到了那句词:可怜无定河边骨,始是春闺梦里人。
杜玫仰头眺望隐藏在云雾中的峰顶,以他们的速度,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上去,但是爬上去以后呢,就是下3700米落差的过山崖。。。。。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杜玫忽然觉得这路永远走不到头,他们会永远扛着这块石头,行走在无限险峻的昆仑山中。
从那天起,杜玫似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每天都浑浑噩噩的走着,遇山翻山,遇河过河。杜玫似乎感觉他们会这么行军到永远,杜玫感觉他们的使命就是这么抬着这块石头走啊走,其实把石头运出昆仑山不是目的,去流水村也不是目的,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耗死在这条路上。。。。。。杜玫的头脑开始混乱了。。。。。。
第九天,他们终于下了过山崖,然后又是翻山,向阿拉玛斯进发,路似乎好走点了,但是过的河却越来越多,而且他们过的每一条都是克里雅河,杜玫相信她一共过了100条克里雅河,他们居然说克里雅河只有12条支流。。。。。。
在过其中一条河的时候,又出事了,四个小伙子抬着石头慢慢趟水过河,其他人在周围用木棍探索着,一面敲,一面走。水当时是淹过大腿,水冰冷刺骨(这他们已经没多大感觉了),水流很湍急。忽然,就在那一霎那间,走在右后方的那根小伙子一脚踩空,向溪水里摔去,整块玉石顿时失了平衡,将右侧两人撞翻在水里,继续被溪流带着往下流翻滚,一秒钟后就沉入了水底,只有两根棍子漂浮在水面上。棍子们在漩涡中挣扎了一番,有一根脱离了绳索,往下流漂去,转眼无影无踪。
大家赶紧把被岩石撞翻的两个人拉起来,两人都有点被砸伤,好在被水缓冲了一下,还不算厉害,大家七手八脚的扶着伤员过河,然后回头看着在漩涡里只露出一个头的木棍,面面相觑。
怎么从零度的水中,打捞这块石头呢?
两个落水的人冻得瑟瑟发抖,几个同伴在帮他们换衣服。剩下的人都盯着那截在水中时上时下的棍子头,如果它被冲走了,他们想在水中找到石头都会非常困难。
塞地挥了挥手,几个人跟他一起又下到了水里,往石头方向趟了过去,石头沉没的地方是个小潭,水马上没过了那几个人的腰。塞地他们还没走到石头边,就都冻得嘴唇发紫,靠着那根棍子指引,几个人在水中摸到了绳子,这时水已经到了他们胸口,水流如此急速,人开始站立不稳。几个人勉强将另一根棍子套进绳索里,然后“一二三”的往上抬,连使了几下劲,起不动。
塞地他们在用维语嚷嚷,杜玫急了:“你们快上来,你们会冻死的。”
确实塞地他们几个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于是只得趟水回来,另外几个人下河把他们接回来,已经哆嗦得几乎不能说话。
过了几分钟,塞地他们湿衣服脱下来了,才开口说道:“石头下面被卡住了,必须有谁潜下去,把石头往上抬。。。。。。”
维族小伙们会游泳的就没几个,更别说潜水了。
徐航跟张子淳对望了一眼:“我们去。”
这下大家有经验了,先把衣服脱了再下河,几个人快速蹚水到石头边,抓住棍子,各就各位,徐航和张子淳一起深吸一口气,潜到水下,过了会,就看见棍子慢慢的升了起来,维族小伙们赶紧将棍子扛在肩上,但是这时候,河水又开始把石头往下流冲,水里的几个开始站立不稳。岸上剩下的人,忽然之间全部跳下河去,匆匆跑到石头边,用人墙护着石头往回走,十分钟后,玉石终于被拉出水面。
所有人都冻得脸色发青。大家就地按营,引火取暖,烘干衣服,吃东西补充能量,杜玫给每人一粒感冒片,但是第二天,还是有好几个发起了烧。在这样的高原上发烧可不是件小事,塞地让生病的几位先走,又派了两个随行,这下队伍就只剩下一半的人了。
第13天,他们终于到达了阿拉玛斯营地,矿主矿工们赶过来看这块罕见的羊脂大玉,其中包括杨矿主。杨矿主向塞地打听海尼拉克的情况,感慨海尼拉克现在玉脉还是比较丰富,不像阿拉玛斯,已经采不出好石头了。大家见杨矿主颇有明年上海尼拉克包矿的意思,皆无语,其中的艰辛和收获只有自己能体会。
从阿拉玛斯矿走到流水村,又花了五天时间,虽然有驴队,但是一头驴只能背两个25公斤的驼袋,一共50公斤,无论是驴、键骡还是骆驼都承受不住这块玉石的分量,只能依旧靠人手抬肩扛。
当他们再次翻越3560米的黑旱獭达坂时,杜玫多少有种“乌蒙磅礴走泥丸,万水千山只等闲”的感觉了。
这些日子以来,杜玫白天跟着塞地的号子走着,晚上梦见自己跟着塞地的号子走着,渐渐的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清醒还是梦魇,脚下的路千回百转,却一直在不断的向前延绵,过去这条路一直通到北京,成为跟“丝绸之路”齐名的“玉石之路”。杜玫在数年之后还梦见自己不停的行走在这条只有野狼,黄羊,驴才能生存的小径上。。。。。。
第18天的傍晚时分,这队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旅行者终于到达了流水村。
杜玫远远的第一眼望见流水村的炊烟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的反应是迟钝的困惑:我们要到了吗?我们此次跋涉的终点,我们这么多苦难的终止点,真的要到了吗?
杜玫的心已经麻木到毫无感觉。
但是过了一分钟后,忽然泪水无声的冲下了她的脸颊,杜玫在路边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里,无声的恸哭。
杜玫哭了会,站起来,忽然发现眼前是一片奇异的景象,张子淳和徐航,塞地和他那些粗矿而坚强的维族汉子们,也都停了下来,在默默饮泣,泪水顺着他们已经有几天没洗的,胡子凌乱的脸颊滑落。徐航和张子淳两人也是头发胡子一团糟,脸色黝黑,嘴唇爆皮,衣着破烂,又脏又臭,活像北京天桥上要饭的叫花子。
6点钟左右,这群人在村民的簇拥下,终于到了村中央的玉矿石中转站,中转站的广场上,摆满了长条的桌椅,上面全是食物,羊肉也有,馕饼也有,米饭也有,蔬菜也有,今天全村人都将在这聚餐,流水席。
先来的那几位队员,除了司迪克外,都在那里等他们,吴老板也在,阿地里也在。
阿地里站在一块巨大的红布面前,微笑着看着他们,他身后是两辆载重大卡车。
阿地里用维语说了几句,回身猛地把身后的红布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