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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哥看我半晌,忽然说:“你说得越多,我的心意就越坚决。你要问为什么?我不怕告诉你,我就喜欢上你的头脑,你说话乱七八糟,东拉西扯,我永远想不出你下一句话会说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我平生从来没遇见过,你让我有新鲜的感觉。我从前身边的女人,不是看上我的钱,就是迷上我的势,不是对我娇滴滴,就是赔尽笑脸。我也想有一个人可以做真正的心灵伴侣。做人还有个做到头的时候,做鬼却没完没了。长夜漫漫,再寻欢作乐也会厌倦,我已经厌了每天找一个妞儿,从小姐贵姓开始,每天重复一遍。我想有一个人陪我说话,天南地北地聊,还要风趣幽默,性格活泼可爱。”
我疑惑地说:“只为这个?那你找个说书先生评弹小姐,他们都会说会唱、能比能演,不比我有趣?”他妈的,我成了爷们取乐解闷的了,我好好一个良家女子,“你干什么不去找叶大师李大导?他们才想象力丰富,娱乐精神无限。”可不!太太小姐都贴上片子随时可以客串小旦花旦,不比我来得有趣?“想出这招的人虽然活着,你要想捏死他们也很容易,反正全国人民都有这个黑心,你做了,还为民除害呢。”
小马哥哈哈大笑,我悔得直咬自己的舌尖。我在他眼里,又可爱了一点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人是因为心灵美和头脑灵而被爱的?去他妈的,真是乱套了。原来江湖豪杰比我小女生还要浪漫?鬼都不信。小马哥说:“你的情人为什么爱你,我想我是知道了。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女人的外貌只是一具皮囊,在我们鬼的眼里,那些早不重要了。我生前是只爱美女,现在倒打算换换口味了,觉得头脑更重要。”
我郁闷之极,说:“原来小马哥还会背出师表?失敬失敬。王老虎抢亲要动用诸葛亮的智慧?小马哥,你生前是个黑社会,死了也是黑手党,你何必改变风格,走什么书生路线?你就算披上博士袍,也是个黑衣社。要想黑洗白,换件医生褂,那也是个三K党。总之你是枪战恐怖片,我是浪漫文艺片,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小马哥就该抽抽雪茄拿拿枪,我夏夜就该生生孩子洗洗尿布。”我对他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一瞥眼看到一角白纱,心里一松,说:“小马哥,你夫人来了,你对她可用不着从小姐贵姓开始。”
雨丝中婚纱美女妖妖娆娆地出现,一身白色的婚纱就像仙女下凡,我就弄不懂,她哪里不可爱,怎么就不中小马哥的意了。
如果说冷清清是冷艳型的美女,那小马太太就是浓艳型的美女,这两人虽然都爱穿一身白色,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照说冷清清是人,小马太太是鬼,她们两个给旁人的感觉该换一换才对,可天生的性格造成的个体差异,便有了这样的错位,奇突得让人啼笑皆非。
小马太太在雨夜里款款走来,婚纱带雨,拖泥带水,比任何冤魂都要像一个凄厉的女鬼,脸色更是暴戾凶横,咬着牙,竖着眉,吊着眼睛。要不是我昨天被罗意帅哥的青面尖牙吓倒过,这下肯定要吓得魂飞魄散。当然这魂飞魄散只是一个形容,一种修辞手法,以此来说明小马太太的造型很恐怖,而不是我的魂我的魄又要出什么问题。我那七拼八凑的魂魄,便如武侠小说中浪迹江湖荒村沽酒的落魄侠客袋里的散碎银子一样,又散又碎又畸又零,哪里还经得起出一丁点的问题。
小马太太这般愤怒的出现,凭我对米国悬疑破案肥皂剧、港式TV长篇叽歪剧、日式痴头怪脑小嘴圆张小资小样搞怪剧、韩国兄妹恋苦情家庭伦理戏、国产八点档遥控器抢夺换台剧、台式声斯力竭耳光眼泪弱智催泪瓦斯故事的了解,以及其不同程度和深度,面对小马太太的悍妇模样,我心里有点打鼓。小马太太十足捉奸的神情,让我无辜地成了一出天雷剧的小三。
冤枉啊。我真是比窦娥还要冤啊。七月的黑雨成了六月的白雪,连老天爷都在为我而哭泣。
那小马太太走近我们,先是横一眼小马哥,说:“还不回去吃饭,只晓得在外头跟野女人鬼混,自家院子里的草都长到床头了。”
要不是下雨,地上湿淋淋的,我当场就要对小马太太跪下。这两句话说得可圈可点,我是拜服得五体投地。我也学小马太太这么横着蔑视一眼小马哥,心里说:“哼,这样的人还不有趣?你眼睛打八折?”不过我这个小女鬼不单有趣,还非常识趣,这个时候我要是开口,等于是把火引到我身上来,我疯了才这么做。
小马哥的打折眼睛冷冷地从全价镜片后头射出一点寒光,看也不看小马太太,说:“少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你是哪根葱哪头蒜,敢管我的事?你还真以为是我什么人了?老家伙们做的事,又没经过我的同意,我为什么要认账?你看看你,像个疯婆子一样的,你花痴啊?给我走远点,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江湖上的畸零人,最落拓最失意的莫过于独臂大侠杨过,他老人家在漫漫的十六年的寂寞空山里,创造了一套拳法,叫“黯然销魂掌”,每一招的名目,都是挖空心思别出心裁的直抒胸癔。其实说起来,鬼也不过是畸零人,跟不得意的大侠们也没多大的区别,因此,神雕侠的独创剧目,就是我们最佳的注解。此时,小马太太的身旁需要打上的字是“魂不守舍”,而我的注释是“呆若木鸡”,小马哥则是“倒行逆施”。
小马哥倒行逆施不认妻,小马太太魂不守舍哭哭啼啼,边哭边说:“马哥,我们可是三媒六证都齐全,阳世的结婚证明、阴间的婚书八字两边的家长都是做了全套的,你平时拈花惹草我也由得你去,可你要讨小老婆,我是万万不许。这女子有什么好?又矮又小,长得又难看,小鼻子小眼的像只黄鼠狼,连个狐狸精都比不上。马哥,你几时换了性子,喜欢上读书人了?那我从明天开始就读书好不好?”
我忍了又忍,差点忍出内伤,几乎想问谁讨一粒九花玉露丸来吃。不过我一向安分守己,遵从亦舒师太的教诲,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忍得我岔了气,从牙齿缝里嗤嗤地笑,笑得小马太太恼羞成怒,冲过来亮出指甲要撕我,尖尖的手指长长的指甲直抓我的眼睛。原来她是师从梅超风一派的?小马太太恶狠狠地说:“我先把这小丫头弄死了再说。”
呆若木鸡的我既然是一只鸡,就怨不得我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我尖叫一声,跳到一边去,大声求救道:“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大嫂、爷爷公公、婆婆奶奶、姐姐妹妹们,都出来呀,小马哥仗势欺人,要逼我做小老婆呢!小马太太不分青红皂白,怪我勾引他老公要撕碎我呢!各位前辈都出来呀,救救小妹。小马哥前天还说要大家帮我的忙,现在小妹有难,只好请前辈们施以援手了。”
小马哥和小马太太再没有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手,当场下巴就掉下来了。
这个时候,旁边嗤嗤声不绝,夹着切切的低语,伴着悉悉索索的动响,黑暗中一个个鬼魂出现了。一根根雨丝都在反光,一条条雨线都是镜子的折射面,渔人码头上群鬼再次聚会,影影绰绰,形形幢幢,讥笑着嘲笑着讪笑着耻笑着嬉笑声起起落落,几乎没把这个停车场变成笑声大赛。
我大喜,先弯腰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然后问道:“各位前辈,有谁知道我这个现状该怎么回到我的身体里?”我不一定非得要靠小马哥是不是?这些鬼里头,有的是千年之活化石,什么事没见过没经历过?一个小小的后生仔,来这里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凭什么他就那么牛叉,比老人家们要呼风唤雨,本事大得多?不过我也抱有怀疑,这弄来五年后的雨这样大的手段,不像是眼前这些废柴做得出的。这个,除了本事手段,还要有一股子霸气吧?
果然那帮棺材瓤子摇摇头,宽袍大袖的晋代风流人物说:“此地甚好,为何要走?生而短暂,不如夜游。”说完就走了。
我喂了两声,博冠峨带的先秦高士冷漠地飘开,嘴里念的是:“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老厌物来这里来兴的什么黍离之叹,真是多事。我冷冷地说:“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此废柴哉!”好在他也听不懂我后添加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自管自一咏三叹地飘了。
老人们都是些明哲保身的,拱了拱手,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只有新近一两百年的青年才俊还有点骨头,一个中山装的五四青年越众而出,说:“反封建反压迫。人家小妹妹不愿意,你不可以这么做。”身穿西装的成功男士说:“你前天确实说过要我们看见了搭把手,如今我们看见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你做老大也很久了,你这件事做得不好,也该换换了。”小马哥冷笑说:“怎么?是你想做了?”西装男士说:“当然不是我。按老规矩,谁赶下你,谁做。你不就是这么上来的吗?”
小马哥环顾一下众鬼,哈哈大笑说:“那你们谁来?”
群众默然退后,连激进的五四青年都后退了两步。我看了心一寒,没想到居然会成为这样一个局面。我以为“人,生而平等”只是路马丁先生的一个梦想,在现实社会中不可能产生,没想到连鬼生平等都不可能,这里俨然是一个小小的江湖,要做老大,还要上PK台。小马哥成为这里的一份子并没有多久,却已经成了老大,而听他们的口气,他这老大还是凭本事夺来的,那他的本事,眼前这些老鬼们都是比不上的了。我是叫来了帮手,却原来都是大OSS的手下败将,全是一群废物,空留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