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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舒点点头,提高了灯笼给他照路,目送他走出去几步,望着她颀长的背影,突然叫住了他:
“曹大哥。”
薛睿听见这称呼,脚步一顿,才转了头,“嗯?”
是夜,灯笼里昏黄的光照得前头那男人脸上似拢了一团纱雾,让人看不清楚。
余舒前生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但对于薛睿此人,明明相处的时日不短,她却从来没看透过,说他精明,他又喜欢装糊涂,说他好脾气,他又不好惹,这样一个人,应该是无利不起早。
然而他对她的诸多照拂,早超出一个旧识该做的程度,若说他别无所求,她不信。
这句话闷在心里多日,她拿他当朋友,不想在拐弯抹角,是以脱口而出: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般处处为我着想,到底是有何所求?”
薛睿背着手,眼光一转,从她介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清秀脸庞上扫过,最后定在她过分坦然的眼神中,黑漆漆的眼睛头裹光雾直视着她,轻声地反问:
“你说呢?”
余舒眼睑轻抖,被他这么看着,竟是有些心惊肉跳的,足有片刻,嗓子里仿佛被什么堵了,移开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路面上,她嘴角动动,勉强扯出个苦笑:
“我要是知道,还问你做什么。”
“呵呵。”薛睿浅笑一声,摇摇头,不多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余舒看着他渐渐不见的背影,嘘出一口气来,在原地干站了一会儿,摸了摸微微发汗的脖子,折回巷子中。
。。。
就是薛睿从回兴街离开的时候,离这里远半个城的城北纪府,从司天监晚差回来的纪怀山坐在书房里,从一卷官书上,抬起了头:
“璇儿,你方才说什么?”
这纪家老太爷在义阳城是只闻名不见面的大人物,膝下儿孙满堂,然而将行花甲,头上却寻不到几丝白发,一张果子脸上,只有眼角和嘴角有些纹路。
“之前同薛家议亲时,从三叔名下寻处来代替我的那个妹妹,现在人在京城中,前不久在定波馆见过一面,孙儿怀疑青铮师父将六爻之术教给了她。”
纪星璇说罢,纪怀山脸色一变:“这怎么说,你三叔名下。。。是那个妾带进门的女儿?怎么会同青铮道长扯上关系,星璇,你说明白点。”
“是祖父,”纪星璇斟酌了一下,道:
“您还记得我今年四月里回了一趟家吗,那时青铮师父还住在我们府中,我曾见过他老人家一面,酒后听他醉言,似乎说是收了个徒弟,我当时想来想去,以为是外面的人,然那天通七皇子到定波馆,见到了又人用师父的六爻术,后来想想,越发觉得面熟,才记起来曾在夏江五小姐身边见过此人,听说亦是从南方而来,就多留了心,约见了薛家大公子后,就断定是那个妹妹。”
纪怀山听着糊涂,“怎么又同夏江家的小姐,还有薛公子扯上关系?”
纪星璇垂下眼睑,道:“听说是她护送了夏江小姐进京,至于薛公子,应该是在义阳城议亲的时候认识的。”
“嗯?”纪怀山这下听明白了,皱紧了眉头,手拂在案上,思索片刻,道:“现在人在哪里?”
纪星璇摇摇头,“具体的不知道,但我听夏江小姐偶然提起,大概住在城南,一条叫做回兴街的附近。”
第199章“呆”和“保”
既要考大衍试,余舒肯定不会继续闲散在家中,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打扮一新,素青底子的长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补绒夹袄,围着一圈毛领子,暖呵呵精神神地同余小修出了门,留下景尘看着家和金宝。
雇了一辆骡车,先将余小修送到百川书院去,余舒在城北找了最大的一家驿站,打点了十两银子,将写给裴敬和赵慧的书信,请到江南去的信差过路稍往。
寄了家信,余舒拿着上一回从湘王世子手中得来的引荐书信,找到住在临近的一位大易师,登门求见,是想询问询问这大衍试的相关事宜,只说要考试,她还不清楚具体要准备什么。
大衍试临考在即,京城里的几位大易师家门前都是门客不绝,到处都是提着礼品来求个指点的参考易客,但世子爷的信不是白给的,余舒在门前一群等待的易客当中,加塞被请进了府里。
喝上热茶,等不多久,就见到了今天拜访的这位桂先生,对方看在刘炯的面子上,对余舒是客客气气的,几乎是有问必答,并且没有因为她一些白脖儿话就另眼相看。
余舒问了个仔细,方知道这大衍试还没那么轻松好考。
这易学诸课,被分为六大考科,是为风水科、易理科、星象科、面相科、奇术一科,再来就是算科了,入考了大衍试后,这六科分别考场,考题不同,不在一日,尽在腊月当中,考生可以六科全考,亦可以缺科不考,除了易理一科是必要考的。
腊月过罢,放榜在三月放春,是在文武科举会试之后,殿试之前,这是每年的惯例。
放榜之后,又有最后一轮统试在司天监内举行,由监官抽举,百人取一重试,有论理,有时事,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考生当中有人鱼目混珠,毕竟易学不比文学可以纸上操握。
一旦被举中冒名顶替,或者是滥竽充数者,当按律处三十鞭棍,牢狱两年,且将终身不得再入考大衍。
余舒把该打听的都详问清楚,拜谢了桂先生离开,看快到中午,找了家食肆吃了碗热汤饼,才又兜着风去大易馆采买考试可能用到的卜具,最重要的是易理书籍。
她自来所学都是所用,正经理论上的知识颇为欠缺,这离头一科开考还有十多天工夫,她是打定了主意将易理好好啃读一番,顺便规整规整她的字体,至少考试时能让人看得清楚。
三副龟甲、一套算签、一对火石、一个滴漏,星表、历本,还有一册《易解》,一册《象理》,选好了这些东西一算账,带来的一百两票子竟就找了两角。
好在是正经事,余舒没多心疼,请了人家打包带走,看到下午,就顺路去百川书院等余小修下学,两人一起回家。
“姐,我帮你拿。”余小修见到余舒来接他,很是高兴,告别了一起出来的同学,小跑向余舒接过她手上最大的纸包。
“都买的什么?”
“卜具还有几本书,回去再给你看,”余舒扭头瞧瞧还站在学堂门口冲余小修摆手的小孩儿,年纪同小修差不多大,头上带着一顶银灰色的绒帽,圆脸圆眼的模样乖巧,就问他:
“那是谁,新认识的朋友吗?”
“唔,”余小修想想,如实告诉了余舒:“就是上一回差点拿箭射着我的那个,他叫胡天儿,比我还小一岁,那回吓怕了他,后来一直跟我赔不是,我就同他一起玩儿了。”
余舒拍拍他肩膀,夸奖道:“不错,男子汉大丈夫,就不应该斤斤计较,认识朋友总比结仇人要好。”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家,冬天黑的早,余舒拿出不久前买的新灯笼点着,让景尘举高挂在门头上,小院儿里变亮,进进出出明白许多。
余舒去做饭,余小修在院子里摆置一个木箱子,敲敲打打,准备金宝做个窝,天越来越冷,小东西经常钻到他被窝里睡,有几回都差点被他压扁了。
吃过晚饭,余舒扭扭捏捏拿了一叠纸,找到景尘房门口。
“有事吗?”景尘正站在床边,准备换衣服休息。
“呃,我的字总是歪扭不像话,你给我指点指点怎么样?”余舒想到最快修正字体的方法,就是找景尘帮忙,奈何他右手有伤,不便写字,只能口头上请教。
“进来吧。”景尘对她点头,余舒笑嘻嘻地蹦了进来。
景尘一只手灵活地刚才解开的腰带重新打上结,走到书桌边,拉出椅子让余舒坐下,站在她身后。
余舒把砚台挪到跟前,飞快地琢了些墨汁出来,往前推推,铺好纸,一支笔便递到她面前。
“先写几个字我看。”景尘道。
“哦,”余舒提起笔,刚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就被景尘从身后按住了肩膀。
“你握笔的姿势不对,坐直,”景尘把受伤的右手背到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左手从余舒左肩头上绕过,握住了她的右手,修长的手指捏着笔杆往上提:
“不要捏的太紧,像这样。”
余舒的头轻挨着景尘的胸口,头顶传来他认真的教导声,握笔的那只手背覆着一点点不同寻常的温度,浅浅的气息从背后传来,带着安宁的味道,竟让她有一瞬间恍了神。
景尘握着余舒纤细的手,专心于纸上,左手带着她的右手移动:
“横要平,竖要直,撇向左滑,捺向右甩,一笔落下,就不要犹豫。”
听这言语,余舒心有所动,扭过头,目光落在景尘在烛火下格外俊逸的脸上。
景尘见她突然停下盯着他看,便松开她的手,站直身体询问:“怎么了,不好写吗?”
余舒摇摇头,又看了他一眼,缓缓扭过头,看着纸上一个“木”字,手腕动动,就在那上头多添了一个“口”,变成了一个“呆”。
“景尘,你看这个字像不像一个人?”
景尘低头去瞧,看不出这“呆”字哪里像人,就问她:“看不出来,像谁?”
余舒一手托着下巴,扭脸看着他,眨眨眼睛,一派无邪道:
“像你啊。”
景尘看看她,再看看那纸上的字,片刻后,方才意识到她这是在戏弄他,无奈一笑,倒不至于生气,摇摇头:
“这个不是我,这样才是我。”
说着,便又去握了她的手,在那“呆”字旁边,加了一个“亻”,变成一个“保”字。
余舒看着他加的那个单人旁,困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景尘抬起手,在她毛绒绒的头顶上轻轻按了按,认真地解释道:“在我身边不是还有你吗?”
余舒顿时明白过来,着实被他这另类的幽默逗乐了,拍着桌子大笑出声:
“哈哈哈。。。”
笑着笑着,心里头便畅快起来,对他使劲儿点了下头:“没错,你身边还有我。”
这呆子,倒也不乏聪明的时候。
景尘看她高兴够了,才哄道:“好了,别玩了,快写吧,多写几个字我为你纠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