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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儿省得。”三年前撕破了身世那一道遮羞布后,面对老人,薛睿是千篇一律地恭敬听从,不似祖孙,却似上官和下属。
约有一盏茶,薛睿从暮梅厅步出,缓缓松了一口气,薛凌南回到朝堂上,便可面圣,要帮他官复原职不难。
他倒不是舍不得官位,而是眼下有一件事横在他心头,他必须要重回到大理寺,才能解决。
走下回廊,薛睿就看见他的小厮宝德站在不远处的门洞底下探头探脑地张望,一看就是在等他,他便招手让人过来。
“怎么了?”
宝德小声回报:“老林让人来送口信,说是有位姓姜的姑娘在忘机楼等您呐。”
薛睿皱眉,思索了片刻,就吩咐道:“让老崔备马车。”
姜嬅在这节骨眼上找他,必有所求。
***
半个时辰后,薛睿在忘机楼见到了姜嬅。
她显然是乔装打扮过,一身灰布粗衣,头挽高髻,脸上涂了一层锅灰,手捏着一方斗笠,脚边还搁着一根扁担挑的竹筐,任谁看到她这幅模样,都认不出这是东菁王府的小郡主。
“听说你之前被人绑架了?”姜嬅看见薛睿从外面走进来,连忙起身,下意识用手背蹭了蹭脸颊,擦掉一团污黑,她眉毛打了个死结,闷闷不乐道:
“你出事以后我到处找你,没能打听到你的下落,后来知道你回来了,我就想来见你,可是王府外面都是眼线,我怕再给你添麻烦,一直到今天才寻到机会出来。”
踟蹰了一下,她又吞吞吐吐道:“你该想到了吧,皇帝要逼我王兄出征海外,所以将母亲与我严密看管了起来。”
薛睿暗叹一声,兆庆帝的意图十分明显,选在这个时节让东菁王去打倭国,就是打算对姜家动刀子了。
东菁王一脉世代镇守边疆,战战兢兢到了今日,终于还是触动了帝王的忍耐极限。
追究起来,倒也不足为奇,历史上没有哪一任皇帝,能够容忍一个藩王在民间的威望比他更高,手中的兵权威胁到朝廷。
“我都知道了,你先坐下再说,”薛睿在她对面坐下了,揭起一盏清茶润喉,前阵子他日日饮酒多度,烧的他肝火旺盛,痰多难咽,若不多喝几口茶水,说起话来嗓子都是疼的。
姜嬅难得地听话坐了回去,没和薛睿抬杠,她来之前,还担心薛睿会记怪她把余舒和她王兄拉郎配的事,见到他这副好脸色,才算放了心,敢继续往下说。
“皇帝什么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他是因为我王兄近几年屯兵一事发作,以为我姜家预谋着兴兵造反呢,简直是荒谬。鲜有人知,王兄几度密奏京城,言明北方忧患,请求皇帝下旨调动兵马驱赶鞑子,但是皇帝不听,他以己度人,唯恐我大哥开疆扩土之后,立下丰功伟绩,更难动摇我姜家。”
她忿忿不平地诉说,俨然是对兆庆帝不满已久,没有半分恭敬了。
她自己察觉不到,可是薛睿却明明白白,单从她一人的表现,就能洞察,姜家的心已经养大了。
兆庆帝此举站在一国之君的角度上,说不得是对是错,若姜家真有野心,那么提前扼杀他是没错,可若姜家本来无心叛逆,被逼无奈,未可不会逆反。
薛睿听过她愤慨之词,并未和她一起藐视朝廷,而是问她:
“你来找我,卫国夫人知道吗?”
姜嬅点点头,突然变得吞吐起来:“其实我、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要求你帮忙。”
薛睿顿时了然,但闻她犹犹豫豫道:“你有没有办法,帮我们离开安陵。”
薛睿没有接话,姜嬅神情焦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为难,可我与母亲确实别无他法,前日王兄飞鸽传书,让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找你帮忙。”
实际上,姜怀赢从宁冬城飞来书信,上面头一句话就是——告求子辛,速离安陵。
未免书信暴露,特意用上了薛睿曾经的化名,曹子辛。这样托付至亲,不得不说是十分信任薛睿的为人。
薛睿毕竟和姜怀赢兄弟一场,见识过他不屈于人的性情,怎会不懂他的意思,若让卫国夫人与姜嬅离开安陵回到宁冬城,姜怀赢再无牵绊,便可放手一搏,乃至于。。。。。。违抗圣旨。
“你,容我想想。”薛睿揉着额头起身到外面透气,姜怀赢真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姑且不论他有没有办法送走姜氏母女,若他不管不顾,她们也会千方百计离开京城,一旦被人察觉,未能遁走,只怕她们再也没机会逃走。
相反,若他安排她们离京,无异于是欺君罔上,真有一日姜家叛上作乱,他难免其责。
是为兄弟情义赴汤蹈火,还是忠君为国背信弃义,他难以抉择。
姜嬅望着他踟蹰的背影,内心忐忑,她走上前去,手举到半空,想拍拍他肩膀,告诉他实在为难就算了,然而思及母亲出门前的叮嘱,她的手又落了下来。
“二哥,”她低声喊了一句,按说薛睿和她王兄结拜,就被王兄要求她认薛睿为兄,只是她心里别扭,一直都不情愿,非要口口声声叫他薛大郎,才能显得不同。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今天出门太久,必须要回去了,三日过后,我再来找你。”
说罢,唯恐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连忙扣上斗笠遮住面目,挑着扁担从后门走了。
薛睿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后,到底没有将她叫住,他就站在院子里,一直到黄昏日落,那两扇门重新被推开,余舒脚踩着橘红色的霞光而入。
一看到他,她就笑了,半个月没有碰面,这会儿遇上他,就像是遇上了什么好事,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咦,你在啊。”
第七百一十七章真君子
薛睿把姜嬅下午来找她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余舒。他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身边可以毫无顾忌倾诉的人,只有她一个。
“我说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原来是有麻烦找上门了。”余舒对姜嬅不感冒,对他们姜家的事也不关心,不过牵扯上薛睿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无非是想帮她们,又怕酿下大祸。”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
薛睿点头:“卫国夫人不是寻常女流之辈,就算我不肯帮她,她也会设计脱身,但这谈何容易,一旦她们没能走掉,皇上绝不会姑息,我岂能坐视不理?”
“可是假如你帮助她们逃出京城,东菁王就没了后顾之忧,来日未必不会造反,介时天大乱,你就成了罪人。”余舒接口。
薛睿苦笑:“我与姜怀赢是莫逆之交,他的为人我十分了解,一开始他肯将卫国夫人与姜嬅送进京城,便是向皇上表露忠心,那时候他肯定没有谋反的打算,然而皇上竟拿姜家母女逼迫他走上一条不归路,凭他智勇,将来叛上,必有一场大乱。”
听上去这就是个死局,不帮东菁王,姜家可能就要完蛋,帮了东菁王,又有可能成为千古罪人。
自古忠义两难全,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形。
余舒对姜家没有好感,同样的对朝廷也没什么归属感,是以薛睿看来是个难题,对于她,却根本没什么好纠结的。
“那我问你,你有法子让姜家母女平安离开京城吗?”
薛睿实话道:“我有七成把握。”
余舒笑道:“那就好办了,你大可不必钻牛角尖,既然你左右为难,帮与不帮都是错,不如就问问天意,让我来为你卜上一卦,看你该不该帮这个忙。”
乍一听到她的主意,薛睿啼笑皆非,可是仔细那么一想,又不失为一个做决定的好办法。
凡人求神问卜,不就是因为担忧前途吗?
“好,就听你的。”
***
余舒与薛睿回到宝昌街的宅邸,要用六爻为他周算,必需用到仿太清鼎焚醍醐香,这两样宝贝都被她带回家中收藏,不敢随处乱放。
进了大门,余舒远远地就见周虎带着几个仆人在打扫客厅,又一瞥东边花池溅出来的水迹,顿时心中有数。
“姑娘回来了。”周虎小跑上前,看到与她同行的薛睿,一叠声地问候,只因余舒没有开口,他就没提今天又有官差上门要人的事。
余舒带着薛睿往后院走,她闭口不谈,薛睿却不能不问。
“尹周嵘还在四处告发你吗?”
他最初从瑞林口中听说,回过头就从余舒这里问出了详细,看她满不在乎,他也就没提出来要帮忙,只在暗中替她打算。
余舒嗤笑一声,道:“让他随便去告,只要我娘不上公堂,他手上再多铁证,也是白搭。”
民告官难,官告官就容易了么,她和尹周嵘是平级,他只能通过正常途径要求提审翠姨娘,她却可以钻司法的空子,大安律上是规定有逃奴与私奔是重罪,可大安律上也说了,持有户帖者为良民,五品以上职官父母皆不问堂,除非三司同审。
即是说,翠姨娘有权利拒绝上公堂,除非是大理寺、刑部以及都察院三司共同审理,他尹周嵘还没这个脸面凑齐了三司为他出头。
尹家二房硬要说翠姨娘是他们家的逃奴,可是余舒早就通过薛贵妃在户部为翠姨娘补办了户帖。
所以凡有官差上门来要人,她可以毫不客气地通通打出去,这法子是无赖了些,但谁能说她有错呢?
薛睿看她一脸精明,就没再多问,随她到了北大厢的书房,等待她回房换了衣裳,取出小青炉,洗手焚香。
。。。。。。
六爻四篇章——国事天下、天灾**、前途吉凶、姻缘和合。薛睿欲问之事,可以算天灾**,亦可以算家国天下。
前者爻眼是薛睿的生辰月日,以及他相助之人的姊妹年岁,后者爻眼是他相助之人的生肖属相与生父寿时。
幸好这些爻眼薛睿都答的上来,否则余舒也不能起卦。
从问卜到排卦,再算周详,一丸醍醐香也就够她算出一卦,为了薛睿,她倒不吝啬,用了两丸,才算出个结果。
将两卦都算了一遍,余舒才在薛睿求知的目光中,为他讲解:“第一卦取妻财爻,卜前途是个通达,卜取舍则是求仁,依你所问之事,该帮姜氏母女离京,且你此举顺遂。”
薛睿的脸色不觉严肃起来:“那第二卦呢?”
余舒的手指在纸上划拉,迟疑道:“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