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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按在茶盏上的手绷得紧紧的,犹如一段极透彻的青玉,要寸寸的碎去。她胸口的心一下一下的跳着,一股一股的热血涌上脑门,使得脑中一片滚热,可她的声音却依旧是冷凝的,似打磨过的冰凌,尖锐而锋利:“我的弟弟可能会因为一个可能的威胁而恐惧、而生杀心。但是周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绝不会屈从于庸人之命,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深思熟虑,都有自己的理由。”
她端坐在木椅上,抬起眼去看站在那里的周云,一字一句的道:“你曾跪在我面前,对我发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所以,周云,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就这样把昔日之诺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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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年少,得见公主这般主君,确实激动难言,字字发自肺腑。”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日日夜夜的愧疚,寒冬腊月的开窗吹风来折磨自己,他已令自己活在人间的地狱。
周云苍白的额角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情绪在他心底翻腾,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口而出。他阖上眼然后又睁开,扬起唇角对着谢池春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太多无法言喻的复杂意味,轻而浅:“孟子曾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圣人之言,大善。”他顿了顿,言语之间已可见当朝首辅的威势,“《尚书》有云,‘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圣天子理应垂拱而治。”
这两句话极轻极淡,可是却有一种令人振聋发聩的力量。
哪怕是谢晚春亦不由的睁大了眼睛,认真的打量着周云的神色——他用前一句话直接就将自封为“天之子”的皇帝与庶民相提并论,第二句话虽是委婉了一点但是其内约束皇权的意思却是直截了当。
天下读书人读书大多都是为了“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可周云却不一样。他将天下的百姓放在最前面,视皇帝如象征皇权的摆设。
谢晚春慢慢的垂下眼伸手端起案上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茶,茶水清淡,她的语气也跟着淡了下去:“好个垂拱而治,你是觉得我管得太多了?”
“公主当初打压世家、筹款建海军,提倡立女学,为的是什么?”周云面色苍白,尤显得他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他目光犀利,犹如刀剑一般直接落在谢晚春的面上,字字直戳心肺,“或许您自己也没有想得那么远,只是凭着本能去做罢了。打压世家,就可以集中自己的势力,把一部分的舆论掌握在自己的手上;筹建海军,江南一地便能收入掌中;提倡女学。。。。。。”
周云说到最后,忽而笑了一声,说不出是冷意和复杂,目光如电一般破开面前所有:“天下不知多少女人要谢你,那些依靠女学而出仕的女人倘要往上,怕是都要依着长公主你;再者,女子能读书、能为官,为何独独不能为君?”
周云看住谢晚春,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便都犹如雪白刀刃一般的简单明白:“长此以往,公主独掌大权,世人怕是只知有长公主而不知有皇上。”
“那又如何,这也该是我皇弟要担心的事,与你何干?”谢晚春不为所动,坦然而从容,“我自认摄政以来,兢兢业业,从未有过未危害百姓之举。”
“公主英明,可真能英明一世?纵如此,又如何能保证继任之人英明如旧?”谈及自己的理念,周云眼中好似烧着火,寸步不让,“纵观史册,英明之君何其罕有,反倒是庸君、暴君比比皆是,兴亡交替,百姓何辜。。。。。。”
“所以,就不该任由君王独掌大权,就该让内阁和世家分权制衡,就该让每一个皇帝都如我那个不管事的蠢弟弟一样当一个纯粹好看的摆设?哦,用你的话说,应是——圣天子垂拱而天下治。”谢晚春不似周云那般的圣人胸怀,反倒讥诮的挑高了唇角,淡淡一笑。
周云眼帘轻轻的颤了颤,鸦色的眼睫跟着一颤,神色复杂。
谢晚春却紧接着道:“好,就当你是对的,可你杀了一个我难不成就能保证接下来各个皇帝都好似我那个蠢弟弟一般只管花前月下?能保证内阁或是世家之中的人皆如你一般一心为民?倘内阁权势凌驾于君主之上,恐怕又要出一奸相矣。”
“皇上一贯体弱,若是幼子登基,自然可以好好教导。至于。。。”周云说到一半忽而顿住口,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反而正色沉声道:“我欠公主一条命,既然公主得天命而不死,那我。。。。。。”
“不用你赔命。”谢晚春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道,“只要这一次你帮我把蜀王解决了,那便一笔勾销。”周云的确是幕后布局之人,可首先起杀心的是她那个弟弟,这仇,自然是要分开来报。
周云一怔,随即接口道:“蜀王之事,本是我分内之事。”
谢晚春却蹙了蹙眉,斟酌着道:“我以往看错了蜀王,现今想来蜀王或许知道一些当年的旧事。”说到这里,谢晚春纤长浓密的眼睫徐徐的垂落下来,犹如蝶翼一般的轻盈而美丽,她语声极轻极轻,“我是希望你能直接把蜀王下狱,看管好,别让他有机会进宫,也别让他传出一些胡话来。自然,死人才是最能保密的。。。。。。”
不告君上,不过三司,直接把当朝亲王下狱,简直荒唐!这种事哪怕是有证据也是要被朝中御史当面弹劾的,这种事就和直接把自己的把柄递给政敌没有两样。
谢晚春却说得风轻云淡,说罢便抬了眼笑盈盈的去看周云,神色自若。
周云沉默片刻,随即点头应下:“就依公主之言。”
谢晚春知道他的性子,便也没再多说,反倒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起了身笑道:“不能多留了,我得回去了。。。。。。”她说到这,对着一脸诧异没回过神来的周云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我如今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可不能在外头呆的太久。”
周云前一刻还沉浸在对于自身的拷问之中,下一刻就被谢晚春的话给惊到,险些呛到口水。可周云到底是周云,至少他表现的比陆平川要来得冷静地多:“恭喜。”
谢晚春只是笑笑却也没理他,抬步便往外去,直接下楼回去了。
只剩下周云独自一人站在竹字间里,所有的温度、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仿佛都随着谢晚春离开了,只余下周云神色怔怔站着。
适才那一番对话实在短的很,可却不禁令人生出恍然隔世的感觉。周云沉默的站了许久,几乎要成了一座雕像,许久许久方才不经意的垂下眼,呆呆的看着谢晚春随手搁在案上的那一盏还未喝完的冷茶,鼻尖似还能嗅到那隐隐的香气,若有若无,抓不到,摸不着。他那空荡荡的心口如旧日一般,隐隐的作痛着。
周云冷寂的面上忽然浮起一丝极淡的苦笑,随即一拂袖,仿佛要拂开那缠绕着他的香气又或者是杂念,起身便往外去。
下子无悔,从来如是。
周云推开门,正好看见等在门外的胡三通便微微垂首,轻声道:“舅舅果真想好了要用自己的性命来保胡家?”
胡三通心知周云必不会无端而言,浑身一颤,面如金纸,竟是一时应不得声。
周云也不逼他现下就回答,挺拔如翠竹的身子轻轻一晃,便已往楼下去,嘴里声音极轻:“舅舅不必着急,想清楚了再与我说。”
周云缓缓然抬步而去,只留下胡三通一人失魂落魄站着,神色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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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今日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先去王望舒的院子,见王望舒人不在便顺道便去了王若蓉的院子里,把自己新买的几支宝石簪子递给她:“今日去朱光阁看首饰,顺道就给你买了几支,算是贺你订婚的吧。”
自王舟之被看管起来之后,王若蓉的精神好了许多,就算偶尔去瞧孙姨娘会被指着鼻子骂“不孝”她也心情极好的不放在心上。自然,这也是因为她快要出嫁了,没了隐患,反倒比比之前有底气了。
王若蓉认真的瞧了谢晚春给的几支珠光宝气的簪子:只见簪头那里硕大的红宝石宝光烁烁,显是极其名贵。其实,王若蓉出自王家,虽是庶女但衣食住行样样都是不缺的,首饰衣衫也都从公中出,比不上王望舒那般好却也极体面。但她到底是庶女,手头的东西大多都是精致有余、华贵不足,谢晚春送的这几支簪子都十分贵重恰好能补了一些缺。
王若蓉心里极是感动,便叫丫头二月与六月把东西收好又从屋里拿了一套花鸟鱼虫的床帐子递给谢晚春身后的丫头,嘴里说道:“我知嫂嫂好心,便不拒绝了,只是总拿嫂嫂的东西,我这个做妹妹的反倒有些过意不去。。。。。。这帐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我自己绣的。权当一片心意,还望嫂嫂能收下。”
谢晚春看了一眼便看出里头针脚细密,花样新奇精致,果是用了心的。虽说房里一般都养着绣娘什么的,但是到底是王若蓉一片心意,礼轻情意重。这般想着,谢晚春便点了点头,示意琼枝把东西收下。
王若蓉心中一松,面上神色自然了一些,于是便又与谢晚春说起了今日府中的事情:“说来也是巧了,嫂嫂今日一大早便出了门,午间的时候夫人也带着三妹妹去外头青云寺里烧香了。。。。。。”
谢晚春听这话倒是一奇,笑着道:“月底便是娘的寿辰,到时候自会叫寺里讲经烧香,何必这时候特意去一趟?”
王若蓉扬唇一笑,不免瞥了谢晚春一眼:“嫂嫂果真不知?”她少见的显出几分少女的鲜活来,笑着又接了一句,“陈先生现下就住在青云寺对面的翠竹观。”
谢晚春还真不知道这个,一听就明白了,想着应是与王望舒的婚事有关。她想了想,不免问道:“那陈先生的几个弟子。。。。。。”
王若蓉眨巴一下眼睛,俏皮的道:“陈先生如今膝下正跟着个新收的小弟子,也算是陈先生的堂侄,名叫陈观文,乃是陈家嫡支子弟,文采颇好,品貌出众。”
这般说法,多半是宋氏瞧上了,带着女儿顺道去看一看,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