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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的声音带着孩童似的欣喜,些些急促,干净的瞳仁似海子静影沉碧,让青鸢怔怔忘言。只能默默接过,剥了蛋壳,放到嘴里,却吃出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熟了哦。”青鸢抬眸,嫣然一笑,眸底却有些水光荡漾。
她曾经由了疏忽,让李辰焰中毒。然后她进宫照顾他,他错把三月三的习俗当成新岁习俗,煮了鸡蛋送给她,却是连鸡蛋都没有煮熟,讨了青鸢好一顿戏笑。
一个俗气到极点的鸡蛋,却让两个人都不用多言,两个人心底的命运转轮,重叠,纠葛。
“早日还归。”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李辰焰淡淡的笑着,眸底淡淡的哀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挽留,他向侧站去,为青鸢的车马让开道路。
似乎是正月的雪太过冰冷,似乎是一个鸡蛋太过重不可堪。青鸢默然点点头,转身走回马车,每一步都有些踉跄。落英忙把她扶上马车,却震惊的瞧了青鸢一眼,青鸢的手,冰冷得吓人。
马车又重新驶出,车轮子在寂静的城门,在寂静的正月雪天,印出咕噜噜的两条印子。
当马车经过李辰焰身边时,青鸢想去撩帘子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一个如昔的、干净的、哀伤的声音传来。
“早日,还归。”
纵然陌上花开,纵然仙宫浩荡,纵然命不相逢,纵然前缘无奈。也请求你,早日归来。
车轮子咿咿呀呀响,马车里一片寂静。终于远远离开了长安城门,踏上了西行的官道。
车内最后传出的一声低语“珍重”,飘散在雪花朔风里,也不知是否有人听清留恋。
长安城门恢复了人来人往,城门下的玄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没有人在意一辆出城的马车,却有更多暗中的眼睛,在默默注视这远去的烟尘。
敬天十二年。正月。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
精阙之光,碧玉之堂,琼华之室,紫翠丹房,锦云烛日,朱霞九光。
所有命中注定的都将重逢,所有三生姻缘都将偿还。
命运线的交集,将说未说的答案,都湮没在这雪天草木天际黯,孤鸿声断层云里。
第60章 麒麟竹
敬天十二年。二月初十。
岐州。治所雍县。位于关中平原西部。门户重地,汧水所经。
岐州州城。福全客栈。南来北往的客人大声吆喝着,飘出关西柿子酒的香味。
这当口,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一名温凝女子着鹅黄色衫子,正是落英,男子玄色衫子冷峻,正是桓夜。另一名女子容颜普通,只能说有几分秀气,正是易容过的青鸢。因为金价之乱,“鸢姑娘”名声大盛,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她化名“阿倾”西行。
“客官里面请!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小厮乐呵呵的迎上去。桓夜把青鸢抱到店中的条凳,方对小厮道:“两间客房。先送点吃的来。煎壶热茶,让小姐暖暖身子。”
青鸢一愣,忙到:“两间客房?”
桓夜神色从容的为青鸢拍落肩上的雪珠,轻道:“是,两间。我守护小姐,睡在走廊。”
不待他话说完,青鸢就不客气的按住了他的手,应道:“小二,三间房。”桓夜还想应什么,青鸢眉梢一挑,抬眸道:“这是小姐的命令!”
桓夜只得作罢。小厮干干的笑了笑,为几人张罗去了。
“走了这么些天,才到岐州。连关中都还没出。”落英支着下颌,无奈地啜着热茶道。
青鸢一笑:“咱们都没出过关中。路途自然不熟,走了好些冤枉。这早春的冰还未化尽,官道都滑溜,马车行来也不顺畅。”
落英叹了口气,亲昵的拉住青鸢的手臂,靠过来道:“听闻岐州出鹿糕馍,待会儿嘱小厮买几块。小姐这个五香嘴可不能错过。”
正当口,哐当一声,一个粗瓷碗兀地砸到青鸢几人案上,哗啦碎了一桌,发出刺耳的声响。原来是邻桌的几个大胡子中年人,和一个白衣书生争论着什么。大胡子怒目圆睁,撸起袖子就要打书生。
桓夜就要拔剑出鞘,青鸢按住他,迟疑道:“仔细动手,那几个人中年瞧着模样古怪。”
“果然是蛮子!说着就动手,毫无礼数!粗俗!粗俗!”白衣书生满脸涨得通红,却不示弱的直视中年人。
中年人的瞳仁是罕见的褐色,鬓角的头发带着丝儿卷曲,说出的关内话有些怪异:“白面小子懂甚!咱几人来自波斯,口音怪了点,你何必诬陷我们是突厥!这等叛国大罪,你这个黄毛小儿胡说八道!”
掌柜的陪笑着,心疼的瞧着一地的碎瓷片:“几位客官消消气儿。这位公子哥儿,咱岐州可是深在关中,天子脚下,怎会有突厥人。公子哥儿看走眼了罢。”
白衣书生冷冷一笑道:“好没见识的平民!我大魏和突厥边患正紧,突厥派几个探子来,深入内腹,此等大罪,你可担当得起!”
“胡言乱语的竖子!就让咱爷教教你礼数!兄弟们,给我砸了这鸟客栈!”中年人往掌心呸呸吐了口唾沫,叉腰怒喝。客栈门瞬时崩塌在地上,一大群精壮汉子涌进来,各个手执刀戟。
当先的,则是一名着黑色斗篷的人。依稀从身形辨别出是名女子。大胡子中年人倒头便拜:“参见巫咸大人!此地小儿甚是无礼,还请大人为小的做主!”
“打人了打人了!”不知是谁嚎了一声,客栈里顿时炸开了锅,诸人慌忙四下逃窜。
“哼,一群蛮子,也敢放肆。本公子可是天赐‘玄武莲泉’!来人,上!”白衣书生的话方落,一群影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场中。这一幕让青鸢眸色一闪,落英脸色有些异样。
玄武莲泉,乃是钱家族徽。八大家之一,钱家世子,钱武莲。
第61章 麒麟竹
顿时,两方人二话不说,打斗在一起。刀光剑影,呵斥声声,被殃及的宾客哭爹骂娘,可一下秒就被后面逃窜的人群给湮没了。
精壮汉子们招招狠毒,数丈长的玄铁刀戟虎虎生风。白衣书生这边的人则剑舞灵动,神出鬼没,一时间占了上风。
“愚蠢,区区突厥探子,也敢毁我大魏江山!”钱武莲眉梢上挑,从袖中掏出一枚符箓,刚想企口念咒。唰一声,符纸顿时碎成了粉末。
而在他对面,精壮汉子们簇拥着的黑色斗篷女子,双手捏了个古怪的法印,似乎袖中还有一只蛇嘶嘶吐着信子。
“放肆!我乃钱家世子,天意选中!”钱武莲脸色陡变,还想掏出几张符箓,下一刻他却脸色惨白的哀嚎起来。无数条毒蛇正从他的后背爬上来,条条都有小儿臂粗,五彩花纹。
听见主子的哀嚎,舞剑的黑衣人们也乱了手脚,慌忙撤回保护他。精壮汉子们瞅准机会,几个大刀砍下去,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小姐,不管是不是突厥,咱们先走。那是巫术。”桓夜脸色阴沉,护着青鸢往门后退去。
落英也点点头,焦急道:“是蛮人间流传的巫术。可怖得很。先找地方避避。”
青鸢深深的瞧了钱武莲一眼,便欲回头随二人离去。可就在她转过头的那一刻,方才还言在耳畔的两人忽地就没了踪影。
眼前依然是混乱的打斗,独独没有熟悉的二抹身影。青鸢四下寻找,甚至高声呼唤,却没有任何响应。二人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方才说话时也相隔不远,却在自己回头的刹那,踪迹全无。
道法隐匿。青鸢蓦地瞳孔放大,喉咙有些发干起来。
另一边,精壮汉子簇拥着的黑衣斗篷女子,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瞥向青鸢,唇边冷笑凛凛:“大人已布局,你逃不掉的,青鸢。”
说着,她抹了抹中指的一枚古铜戒指,顿时,无数虫蜱从她斗篷下,唰唰滚到地上。
这一幕青鸢却没注意到,她躲避着四下乱景,寻找着桓夜二人,不经意间回头打量,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一片狼藉的石砖地上,无数的虫子密密麻麻的向她爬过来。个个拳头大小,颜色花花花绿绿,满是褐毛的双腿硌得石砖地唰唰响。
青鸢倒吸了口凉气,她最怕虫子一类,便是二话不说的往二楼夺路跑去。可那群虫子似乎认准了她,也唰唰的跟着她爬上了楼。
密密麻麻的像一片虫海,散发出古怪的臭味。青鸢胃里作呕,她已经不敢回头看,只顾捡着空路就跑。连一只绣鞋都不知掉哪儿去了。
十七岁的女子,道上屠鸢,此刻却失了镇定,嘴唇都哆嗦着发紫,踉踉跄跄的跑到了阁楼。
虫子唰唰的围拢过来,青鸢一手捂住嘴避免呕吐,一手往身后摸索。却发现没了路。身后抵着一扇窗户,离地面数丈高。虫子丝毫不思量的围拢过来,甚至有一只已经窜上了青鸢脚背,吓得青鸢浑身发抖。
她瞧了瞧身前黑麻麻的虫海,再看了看身后数丈高的阁楼。深深吸了口气,心下一横,两眼一闭跳了出去。
耳畔边唰唰的风声,身体急剧的坠落。青鸢心里寸寸发凉,念叨着玉皇大帝天赐保佑,半路杀出个救命大神让她逃过此劫。
可下一秒,一声沉重的闷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撞破了。
旋即青鸢感到自己掉到了一个柔软的垫子上,四周隐有熏炉的温暖芳香。
“。。姑娘。。可好?”耳畔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温和的,诧异的,惊疑的。
青鸢迟疑的睁开眼。才看清四下场景。她好命掉在了一个马车里,身下柔软的织锦垫子让她捡回一条命,头顶车篷则被她撞出一个大窟窿,呼呼灌着寒风。
车里一男一女,年轻男子正是问话的,女子则背对着二人躺在一边,动也不动。
青鸢面前的年轻男子,二十四五。丝缎般的黑发微微拂过象牙色的肌肤,剑眉斜飞入鬓,眸如明星,高挺的鼻梁下一抹薄唇微微上翘。一袭珠灰色云锦银绣五爪蛟龙衫子,拢着玄色镶银边貂裘大氅,惯见的京城富家俊公子模样。
“奴阿倾,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青鸢镇定下来,确定过脸上易容尚在,行礼谢恩。
男子淡淡一笑,指尖折扇虚扶青鸢一把:“阿倾姑娘不必客气。是姑娘自己掉进了车里,我郑麟竹可没帮什么。”
男子掏出一张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