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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你倒是清醒了。”周莫问叹气,道,“掌门,还是下去疗伤吧。”
“嗯。”苏杭道应了一声。
三人从前殿绕开,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落在那上面的诸多牌位上,最上面的一个却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唐时离开之后,便直接去了砚壁,提笔便开始画壁,初时滞涩,而后便开始找回感觉。
他将要画裳的消息,在三日之内已经传遍了整个南山,洗墨阁毫不避讳地将他的名字和修为印在了烫金的玉简上,任由灵鸽将这些消息带着跑遍南山。
于是一场比当初洗墨池之会更加盛大的人口迁移便开始了——众人都想去看画裳了。
一个很厉害的人,名叫唐时,这人与东山那煞神同名不说,连修为都是一样。如今要在洗墨阁画裳——画裳之后,便是洗墨阁的内门弟子了。
可是洗墨阁有过画裳之前就有这么高修为的外门弟子吗?便是别家的长老也比不上这修为。
旁人常常开玩笑说,洗墨阁的内门相当于别的门派的饿长老会,其实不无道理。
只是在所有人看来,洗墨阁毕竟是一个边缘门派,不像是别的道门一样注重于武力,即便是修士境界高,可是不代表攻击力也高——唯一好的是,不管是卷轴还是画裳,看了都是一种享受。
南山有南山的风格,爱墨成风,于是无数人蜂拥而至。
洗墨阁也是大方地接待。
晏回声扣着钱袋一直叹气,只说道:“这些人当真是不客气啊。”
苏杭道却说:“他是个异类,也是我洗墨阁千年都不曾等来的机遇,四方台会,我洗墨阁几度惜败,他却能够走出完全不一样的路来,丹青太极印,也是一个突破。我们且拭目以待……”
“他还在砚壁吗?”苏杭道问了一句。
周莫问道:“已经在最后一层下面了,怕是要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们这砚壁,虽比不得大荒之中的那一座,至少也能够修炼到元婴后期之前,他这才金丹中期,若非是觉得他心境超出常人,我必定是不会相信的。”苏杭道一抚自己的胡须,眼中便有了几分期待。
唐时的确是在最后一道关卡上。
自从修炼出了墨气之后,唐时发现,这砚壁的难度似乎也陡然降低了,因为画裳他决定使用风月神笔,所以以风月神笔带墨气来破壁,便是迅捷无比。
只不过难度依然是在递增的,唐时没突破一层,便有一层的感悟,再加上最近修炼颇为得法,竟然一口气走到了如今的境界。
他已经在这倒数第二层休息了够久,此刻右手一晃,那三株木心烧制的笔落在他手中,随着灵力的注入发出那蓝光来,墨气涌入笔中,像是一团云影。
举目,看向这长长的一道砚壁,便像是画卷一样铺展开,越到上面,这壁面越光滑,只因为到过这里的人很少……
他闭上了眼,只觉得脊骨上的太极丹青印缓缓地旋转着,竟然从中吐出一股墨气来,顺着他四肢百骸散开,他顿时有些惊喜起来,回想自己方才的心境,便明白了——当人与笔的融合度道了一定的程度的时候,便能够感觉到漩涡重开。
他吐气开声,便道一声“破壁”。
再无之前失败那么多次的气馁与犹豫,唐时的眼底墨气翻涌,似潮落潮起,指甲盖上按一朵墨云出现,便已经将自己的名字点画连笔地落在了壁面上——
唐时。
狂草。
那一瞬间,整个砚壁都发出隆隆的声响,从下到上,一道黑线直冲而起,一直贯穿了竖着写的“唐时”两个草书大字,像是从海底冒出来的墨水,而后疯狂地席卷上去,在到达了顶端的时候,忽然顺着那砚壁的两边滑落下来,于是像火山喷发,却整个砚壁都如倒卷洪水一样,像是何人将墨水泼到这砚壁之上,晕染开一墙——
这山后砚壁的动静,惊动了整个洗墨阁,甚至是这山上无数的看客。
白钰哼了一声:“这小子,还真厉害了。”
“酸。”宋祁欣讽刺他,目光之中却隐隐带着几分期待了。“真不知道这家伙的画裳是什么样的……”
“怕是立刻就要开始了吧?棠墨殿前已经是准备好了。”叶瞬看了那入碧海潮生一样壮阔的砚壁一眼,而后与众人一道到了棠墨殿前。
唐时陷入那曼妙的潮声之中,便有了明悟,此刻状态完全是在巅峰之中,甚至他有一种“人即笔,笔即人”的感觉。
剑修有人剑合一,而他唐时却是人笔合一。
他身化这一支笔,通透的、碧蓝的——三株木心笔。
风月神笔的虚影,从他掌中幻化出来,印在了笔上,流动的墨色纹路走了一圈,便盘绕在笔头,于是这一支笔,忽然满布了玄奥莫测的符号。
那砚壁之上无数的墨气向着唐时的手中的三株木心风月神笔涌来——
他忽然睁开双眼,眼底金光闪烁,在无尽的黑耀之中,极光忽来。
画裳,便在此处最佳!
谁也没有想到,不按常理出牌的唐时也不按照常理画裳,这人竟然直接在凌空立于砚壁之上,将那墨山心之墨往砚壁上一撒,便有无尽的云影出现。
整个砚壁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异象,便是苏杭道与两位长老都不曾见过,如今也当是开了眼界了。
墨山心一落到那砚壁上,便像是开启了什么阀门,便像是一滴水溅入了油锅,顿时令整个墨气翻涌的砚壁都为之沸腾了,喧嚷了,天际乌云压过,却又有金光刺破云翳,既是阴沉压抑,又有一种穿透阴郁的豁然之感。
所有在棠墨殿前聚集的人,只能站在山的这一边,看着小广场那一头的唐时——
青衣少年,手持那一汪碧泓一样的墨笔,左手一挥,便见一本大书的虚影翻出,再一挥便是丈余雪白天蚕丝绸缎,吹笔落墨,那左手指甲上的一朵墨云太过刺眼,然而更刺眼或者说耀眼的,乃是忽然从唐时背后扩散出来的太极印!
也不是太极印,当说是那太极丹青印,从他背后出来,便像是光翼一样覆盖,只是随着唐时缓缓地抬手,这东西却缓缓地下沉了,三丈方圆的一枚太极丹青印,像是一座平台,将唐时托在其上。
墨气连天,在唐时挥手之间已如风云,这些东西,全部来自砚壁!
这砚壁,便是无穷尽的取墨处!
三株木心,在唐时灵力催动之下,便像是流动着的水,碧蓝而清澈,更衬得那笔管之中的墨色流云一样舒缓。
手腕一抖,再次有一道风月神笔的虚影加之于唐时的三株木心笔之中,于是那原本一尺长一指粗细的笔竟然变长,同时笔头的毫毛晕染无边墨色。
在远处众人看来,便像是他握住了一只太过修长的笔一样。
那手指无比有力,轻轻一转,便将这笔一掉头,在砚壁的墨气之上一点,将无边的墨气拉起来,抽丝剥茧一样粘连着。那一本风月宝鉴的虚影,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翻动起来,不管是不是已经开启了封印的诗,此刻全部出现了,一个个墨字从那书页之上跳出来,连成了一片,密密麻麻,忽大忽小,混杂在那水墨晕染的云影天光之中,唐时笔尖一点,便有一个字被他点住,拉到了雪白的丝缎之上——
“落字!”
第一个字,乃是“风”!
于是想起“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于是想起“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于是想起“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无数有“风”这个意象的诗句,也不管是从哪里来,是不是唐时记得的,竟然都一瞬间全部涌进了他脑海,于是重重地将这一个字,写在了那一片雪白之上。
黑白相间,是最古老又和谐的韵致。
唐时脚下的太极丹青印缓缓旋转,也分离出黑白两色的气息,融入了那画裳之中。
月。
于是有“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于是有“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于是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风,月,山,水,花,树,雪,雨,霜,云,枫……
一个个地字被唐时以笔点住,此刻他便是主宰这无数意象的王者,将这许许多多的字归入自己的画裳之中。
那姿态,从一开始的滞涩,到后来的闲适,甚至闲庭信步一样曼然。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整个砚壁之中的墨色都被他抽取了出来,又有长句打散,似“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似“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似“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似“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似“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无论是那动作潇洒,一钩一划一拨一点,还是举手投足衣袂翻飞,尽然已有行云流水的顺畅与放飞,唐时挥毫泼墨,已然是那酒酣胸胆尚开张的文人墨客,酒醉轻狂之时还能高呼“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能在那伤心失意之时高唱“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万古诗境,似乎尽被他纳入笔下。
待收笔之时,唐时已然分不清似真似幻,只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一片海上,如蝼蚁一般到了那那无数的无字碑前,提笔,便要用尽全力,在那碑上,写下他的名字!
于是千斤压力落下,唐时口中忽然有鲜血溢出,身形似要摇落一般,却硬生生地挺住了。
转瞬间,脚下太极丹青印旋转更急,于是黑白两色交绕于他身,唐时抬手翻掌,请帖印落入他掌中,他将他手掌烙出了鲜血,便以他血为朱砂,起印,翻手狠狠盖下!
“唐时印”三古篆字,带着无穷威势,盖在了那已经覆盖满无数流动着墨气的黑字的雪白丝缎之上!
雪裳既画,于是手指轻抹唇边鲜血,唐时手指一点,并指如刀,整个砚壁之上的墨气已经接近于消散,在那一匹丝缎自动卷成一件外袍的同时,天际金光终于刺破了乌云,散落在唐时的身上。
三株木心笔消失,连天的墨气消失,砚壁的异动消失,青铁印消失,连带着唐时眼底方才那堪称疯狂的颜色,也一一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