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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家正门迎接的依旧是沈管家,他正装齐整,礼节一丝不苟,保留着前朝做派,蓄着发白的胡须,只是比起老爷子在世时,他仿佛又苍老许多,汾乔就觉得他的胡子要比上次白了。
沈管家是老爷子一手提拔,顾家偌大的宅子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顾衍坐上了那顶峰的位置,有自己倚重的人,连顾家老宅也成了没有主人居住的空宅子,他骤然没了价值,内心自然若有所失。
顾衍进了正厅,汾乔怕吵,便在外磨蹭着打算开席再进,便听有人恭敬唤了她一声。
“汾乔小姐。”
汾乔回头,正是沈管家微行一礼唤她,这时候正厅不是很忙吗?汾乔纳闷,却还是点头回一礼,“沈管家有什么事吗?”
沈管家嘴巴微动,内心颇为复杂,带了几分惶然,却又有感慨,万万想不到有生之年,自己竟还会对一个小姑娘提出请求。
“确实有一事……”他清咳一声,郑重开口,“老宅空置已久,主院也重新按先生的喜好重新修葺,只是先生却不愿搬回来。老宅子始终不能没有主人,汾乔小姐……”
先生做下决定便不会更改也不容人质疑,他也只能另辟蹊径,想起汾乔对先生的特别,便只能硬下头皮冒险尝试。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汾乔喜欢锦荣阁的雅致精美,愿意劝劝先生。
汾乔听完沈管家的话,有些郝然。不愿意搬回来的是她,并不是顾衍。可看着沈管家鬓角的银发,却又觉得开不了口。
她还记得第一天到顾宅的时候,便是沈管家在门口给她送了礼物。犹豫权衡了半晌,汾乔低声回了他一句,“我和叔叔商量商量……”
沈管家连忙行礼言谢,汾乔也避开回礼。
平心而论,其实她更喜欢昆仑公寓自由自在,也没有距离感。但这段时间她的病症康复不少,考虑问题便不再像当初那样偏激狭隘,顾衍已经正式升任家族的大家长,却因为她的任性只能同她挤在那个公寓里。
其实沈管家说的也对,老宅子不能没有主人。
大道理汾乔倒是想清楚了,只是转念又一想要真搬回来,内心却还是有些抗拒。
汾乔边想边朝游廊深处去,冤家路窄,却是恰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顾豫茗。自从汾乔说过她“八婆,聒噪”之后,她便仿佛和汾乔结下了梁子,彻底杠上了,每次再见必是一番冷嘲热讽。
汾乔不爱和人争辩,但不代表她会束手任人欺负,每次三言两语气得顾豫茗说不出话来,偏她不长记性,下一次遇到接着还要和汾乔呛声。
没到跟前便已经感受到顾豫茗昂扬的斗志,汾乔干脆装作没看见,擦肩而过继续往前走。
顾豫茗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过她,叫道“你给我站住!”
汾乔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不理她,继续朝前走。
“你聋了吗?没听到我说话?”
顾豫茗虽是顾家旁系,但这一支旁系在政坛的地位颇有些超然,又是家中独女,性格便格外骄纵一点,但都只会些搬搬嘴皮子的小打小闹,汾乔都懒得和她吵,怕自己的智商也被拉低了。
“汾乔!”
见汾乔不理她,她只能自己怒气冲冲追上来,“你这么嚣张没礼貌,顾衍知道吗?”
“关你什么事。”汾乔继续对天翻白眼,脚下的步子又迈大了些。
“等他把你扔回乡下,我看你怎么办!”
“他不会。”汾乔声音肯定,站定回头,“要我帮你复习初中地理吗?滇城是省城,不是乡下。”
顾豫茗没料到汾乔突然停下来,脚下差点没刹住车撞上去,恨恨瞪了汾乔一眼,又回道:“你怎么知道不会,等顾衍娶了我小姨,你就等着哭吧!”
“你小姨?”汾乔突然变了脸色,“你小姨是谁?”
看到汾乔变色,顾豫茗终于有了成就感,得意洋洋道,“我小姨可是帝都第一名媛,追她的人都不知道有几个营了,这可是老爷子和外公还在世时就讨论过的婚事,等小姨嫁进来,你这个没礼貌的丫头就等着回乡下吧!”
汾乔面色已经完全阴暗下来,紧咬唇瓣,眼神灰败,一动不动看着顾豫茗张合的唇型。
见汾乔此状,顾豫茗又觉得仿佛说过了,但此时打住又有些下不来台,只能补充道:“要是你现在跟我道歉,讨好我两句,兴许我一高兴就在小姨面前帮你美言了……”
汾乔没再听下去,直接转身往正厅走。
越走越快,一句话不想再听她说。
她知道顾衍从不说谎,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她不结婚,在她同意之前便不可能结婚。只是听到顾豫茗说他曾经有过婚约时,汾乔还是觉得心头受到了一击,控制不住情绪。
危机感。
她只能用这三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顾衍已经是适婚的年龄,就算他不想结婚,也会有各式各样来自外界的压力。
她什么都不能帮他,却还要给顾衍的压力加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 你就像故事@的地雷~~作者菌通宵写出来的一章,因为公告通知最近白天都会停电,就是说作者菌练车回家也是停电的,只能熬夜写啦。
小天使们表嫌弃我啦~
☆、第57章 (六千)
回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月明星稀,汾乔打开车窗任夜风吹过自己的脸庞,风又冰又冷,吹得她头发哗哗作响。
她把手伸出窗外,张开五指,感受风从指尖掠过。
还没来得及伤感几分钟,却被顾衍把手拉了回来,一本正经:“头手不要伸出窗外。”
汾乔侧脸去看,昏暗的车厢中,顾衍面上有些许疲惫,神色却是温润而柔和的。
偶尔一闪而逝的路灯光影间,他的鼻梁英挺,还有那微泯的双唇,深邃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褶皱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冷峻,更具魅力,也更迷人。
看得汾乔想伸手去摸一摸。
这个想法在汾乔脑海中出现过很多次,从前是不敢,可不知为什么,汾乔今晚胆子特别大。
汾乔的指尖搭在顾衍眼睛上的时候,顾衍稍稍动了动,却没有躲开,语气带了笑意,“汾乔,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汾乔用拇指和十指去丈量他睫毛的长度,听到这话,干脆一用力拔了一根下来。
顾衍眉头轻皱,“汾乔,你今晚特别不听话。”
是很不听话,一整个下午都格外安静,吃不下饭,他说话也都当听不见,一直在神游天外。
汾乔还是装作没听到,又拔了一根自己的,把睫毛捏在指尖,对着窗外偶尔闪过的路灯光线观察。
半晌,她不高兴一撇嘴,得出结论:“比我的长。”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得意开口,“但我的头发比你长。”
汾乔的头发确实很长,快要及腰了,一泻而下,又顺又滑,散发着幽黑的光泽。
顾衍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上汾乔的头发。
他能感觉到,汾乔的情绪不太对劲。
果然,汾乔面上的得意渐渐消散了,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我真的很不听话吗?”
那声音又轻又弱。似乎是在提问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顾衍正待开口,又闻到她的下一句。
“我也想好好听话。”
车窗还开着,汾乔身上已经都是凉意,却固执地不肯关起来。
她侧过身,把双手伸进顾衍的腰间,抱紧,头深深埋进他的大衣里,闭上眼睛,只感受那透过薄衫的温度与心跳。
“困了吗?”顾衍轻轻发问。
“嗯。”
这声音过了许久才传来,模糊又有几分含混,似乎真的快睡着了。
顾衍轻拍着她的背,却开始猜测汾乔反常的原因,在大脑里搜索下午汾乔在老宅所遇到过的人。
不再感觉头顶传来的目光,汾乔又缓缓睁开了眼睛。
总对她这么好……
包容她不听话,包容她发脾气。
教她鼓起勇气和陌生人说话,替她治病。
好到她险些要忘记自己只是一个受到同情和帮助的人。
她自己的亲人都不再管她,甚至抛弃了她,却是顾衍给她所有的陪伴与包容。
想想曾经在滇城暗无天日的每一天,她便惶恐地觉得现在的时光是偷来的,说不定哪天清晨睡醒便被上帝收了回去。
顾豫茗有一点说对了,她是怕被赶回滇城。
不过不是因为她对帝都有多少眷恋,而是不知道离开了顾衍,她要怎么生活。
就像当初爸爸离开一般的,她一定又要每天陷在回忆里,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她总要经历的。
她想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只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即使顾衍说过不结婚,可是她真能任性地永远阻拦他吗?
即使为了顾家,汾乔也不能永远拦着他。
顾家是顾衍身上所担负的责任,汾乔清楚他对它有多重视。
不像自己,是可有可无的。
顾衍本就是一时心软帮了她。他把她当做小辈来看待。她不知感恩也罢,却还对他提出那么多不讲道理的要求。
她那么爱面子,与其那时候毫无颜面地离开,不如自己先拉开一个安全合适的距离。
这些大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可等真正想清楚的时候,心里却又像被一张细密的网铺天盖地压下来,越收越紧,几近窒息。
车停进地下车库,张航熄了火,回头,却见顾衍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汾乔睡在他怀里,显得格外娇小,看不清脸,呼吸声却均匀。眼前的一幕,竟是意外地和谐,让人心底温暖平静。
很难想象平日里威严而高高在上的顾总竟还会有这样柔和的神情。
张航不再想下去,点头会意,恭敬行了一礼,自己退下了。
顾衍帮汾乔掉下的发丝扶到耳后,轻手轻脚抱起她,进电梯,上楼。
家里的佣人见顾衍抱着熟睡的汾乔到家,忙一路替他开门,直到顾衍稳稳把汾乔放到卧室的床上。
打开窗头灯,暖色的灯光下,汾乔的面庞精致柔和,睫毛卷卷地翘起来,鼻尖小巧,粉嫩的唇瓣如同初长的樱花,熟睡的样子像极了欧洲油画里走出来的小天使。
让人的心底化成一滩水,再也记不起她的小脾气和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