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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身玉立。
大门缓缓打开,门上的椒图兽仍旧面目冷冷,似耀武扬威地瞪着这曾经的座上宾。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站在这里了,他想要托付到这里的人,已经变成了广陵郡夫人,此时正在东宫里忍受煎熬。而这煎熬,正有不小的一部分是来自面前这人。
这懦夫,当初若非他先放弃了,哪有今日这些事!
郭鏦看着他,酒意上涌,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怒气,抬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李谊,我当初错认了你这混账!”
李谊虽然早就知道郭鏦跟着念云站到了东宫的阵营去,可毕竟早先曾相知相与,面子上一向都是客客气气的,年节下亦时时有礼尚往来。
今日不知他怎的发了这样大的火,竟这般连名带姓的指着他鼻子骂,有些无奈:“本王怎的混账了?”
郭鏦驭马向前两步,怒目而视:“你害六皇子,你害六皇子也就罢了,罢了,你要做储君,谁不知道你是司马昭之心!”
他这一靠近,李谊便已经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见他在马背上还有些摇摇晃晃的,知道他是醉了,遂向自家的一队亲卫吩咐道:“尉卫卿喝多了,护送他回公主府罢,莫叫他胡说。”
郭鏦却大声喝道:“郭某无需你舒王府的人护送!李谊,你这懦夫,你这小人,你这黑心狡诈的乱臣贼子!你在朝堂上弄些手段也就罢了,你还要坑害妇孺,不择手段,竟往念云身上泼脏水!”
李谊冷冷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本王是不是乱臣贼子,圣上自有明断!郭鏦,你再胡言乱语,本王给你一盆冰水醒醒脑子!”
郭鏦斜斜睨了他一眼,忽然自腰间拔出佩剑来。王府的亲卫一惊,以为他要行刺,连忙围过去护驾,将李谊的马强行退后数步,把两人隔离开来。
郭鏦却并没有前进,似乎完全没有半点攻击的意图,只是红着眼睛,逼视李谊许久。
他深吸一口气,挥动长剑在面前的虚空里长长地划了一道,仿佛割开了一条深深的鸿沟一般:“李谊,我郭鏦,今生今世,与你割席断义,此生,你我再无干系!”
李谊看着他,心里狠狠的一抽,脸上却并无太多表情,淡淡地:“也好。”
也好。
郭鏦将那佩剑“咣当”一声扔在李谊面前的地上,双腿一夹马背,绝无半点迟疑,策马扬鞭而去。那动作如此利落果决,仿佛方才那醉醺醺叱骂他的人从来就不是他一样。
李谊抬头望一望自家的两扇朱漆大门,多少次,两人携手一起进进出出,指点江山,引为知己。从今往后,那恣意而睿智的少年离开了,将永远不会再踏进来。
一如他和念云,今生今世,都只能是敌人。
郭鏦会醉?
李谊苦笑,少年时何尝不曾抱着酒坛子对酒当歌,什么好酒没品过,谁醉了也不见郭鏦醉。便是一时狂态尽出,他岂不知他眼里从来都是一片清明。
他今日跑到舒王府来醉骂,不过是向整个朝堂表明态度——面对舒王一派的发难,他郭鏦,或者说是郭家和升平公主府,正式的,彻底的站到了东宫的阵营。
他明白的,郭鏦亦知道他明白,这是他们相交多年的默契。
他是舒王,从韦贤妃认养了他的那天开始,她给了他一个相对更舒适一点的童年,却也把一个沉重的包袱放在了他肩上。
不是他想争储,而是他身后的人,庞大的势力和盘根错节的世系,推着他向前,容不得他不争。
可他若真的努力去争了,甚至赢得了天下,将置她于何地?
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儿女绕膝,她不愿意跟他走了。那个时候,他身后的人是不会放过她的,她只有死路一条。
还是由他来选择吧,他顺着他们的意思去争储,让天下人都知道舒王心怀不轨,但他不会赢的。
她的夫君不是等闲之辈呢,他有足够的手段反败为胜,他一点也不担心。她想在这皇城里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她会走下去的。
让她也恨他,这样,等到某一天,她的剑洞穿他胸膛的时候,她不会那么难过。
他说过,他的命,只有她能取,他记得呢,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让她身边的人都看到是他负了她。可其实,我不负卿,却负了整个天下。
第八十八章 当堂对质
大唐自高宗迁居大明宫之后,政事都在大明宫进行。除了元日和冬至日的大朝会在含元殿举行之外,皇上寻常都是在紫宸殿办公和单独召见臣子等。平日里常朝,通常都是在含元殿后面的宣政殿。
皇袍案已经两天了,圣上一直隐而未发,只是命六皇子在府邸禁足,却也没有正式交由刑部或者御史台审讯,甚至没有多问过一句。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圣上不是不在意。他在案发的第一天便将太子和舒王先后召入紫宸殿,只是都说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此事关系重大,无论是伤及***还是舒王党,都将在朝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皇上越是不动声色,群臣就越发焦急起来。
几个臣子心不在焉的呈上了几本不大要紧的折子,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仁政德政的话,皇上似也无心听,随意打发了。
大太监刘贞亮见差不多了,便扯开嗓子,用那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门拖长了声音:“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位上了年纪的御史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奏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皇上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爱卿请讲。”
那御史喉结动了几下,似乎在酝酿情绪,过了片刻方道:“怀远坊皇袍一案,州府已经移交至御史台,因涉及到六殿下,臣等不敢擅作主张,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皇上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开始流露出某种危险的情绪。重臣摸不准皇上心里想什么,一个个心里如油煎火燎,却也不敢轻易触了霉头。
皇上环视了一周,见都不说话了,缓缓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重臣面面相觑,又有两个冒失的站出来:“陛下,臣以为,此事尚有许多疑点,皇上宜早日查明事实真相。倘若是冤苦了六殿下,也好尽快还六殿下一个清白,倘若……”
那两个沉吟着,并没有说下去。
皇上的目光似鹰隼一般锐利地射过来,“倘若什么?”
“倘若……倘若……”那回话的人有些魂不附体,结结巴巴道:“倘若当真是有人……图谋不轨,也好……早日肃清,以振皇威。”
皇上仿佛有些头痛,将胳膊支在案上,托着头沉吟了许久,道:“朕今日,已经召了六皇子过来,众卿有何疑虑,便亲自问他罢。”
刘贞亮于是将拂尘往肩上一甩,那余音绕梁的声音回响在大殿中:“宣——六皇子上殿——”
众人都有些诧异,陛下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当着群臣的面叫六皇子过来当庭对质!
这是什么意思,便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舒王和太子之争,也都是暗地里叫板,如今这般**裸地暴露在朝堂之上,等于直接将皇室的尊严摆在明面上!
听见有脚步声一步一步上了台阶,越来越近,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大殿里忽然安静得仿佛一个人都没有,只听见一些拼命压抑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六皇子李謜自殿外走进来,肩上披着一层薄薄的雪花,不紧不慢,步履坚定。
这时大殿里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就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六皇子身上穿的仍旧是紫色的大团花朝服,仍是亲王打扮。
那朝服的下摆有微微的褶皱,可见还是一件新衣裳。
不知为何,众人都觉得一贯温和而不张扬的六皇子一改往日儒雅的书卷气,今日看起来格外的庄重,他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更像一个皇子,一个带着三分皇族骄傲、三分皇室威仪的皇子。
李謜不理会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探究的目光,大步走向殿前,向着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鞠躬行礼:“臣李謜,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子在朝堂上见皇上是不需要行跪拜大礼的,他如此其实不算失礼。
可不知为什么,众人都以为他今日是应该跪拜叩头的,他却偏偏倨傲地站着,仿佛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皇袍案,也没有过什么禁足,他只是如往常一般来觐见。
皇上抬起眸子看着他,他不是他的任何一个妃嫔所出,也并不像他,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令人觉得舒服的感觉,至纯至净,不染世俗的尘埃。
不似太子,唯唯诺诺,凡事只知道耍花枪,总觉得畏畏缩缩的。也不似老二,身上散发出一种病病歪歪的阴郁,似乎许多年都没有笑过。
但他并没有想过要改立储君,他知道这个孩子不适合做一个帝王,或者说,他不忍心让那些黑沉沉的帝王权术污染了世间最纯净的灵魂。他甚至想过,等到他百年之后,就把这个孩子分封出去,叫他去做一辈子闲散王爷好了,强似在皇城里挣扎。
“老六,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李謜于是按照他的吩咐抬起头来,不似其他人那般恭敬地垂着眼皮,而是直接地看向了他,目光依然一尘不染,他看见他眼里映照出自己黄澄澄的影子,这影子却好似也跟着纯净起来。
这个孩子,他会私藏一件龙袍在自己家里,他会有这样的野心?
他是不信的,可这几天收到的关于这件事的奏折太多太多,厚厚地堆积在案头,叫他想忽略都不可能。
他命人暂时封闭了他的府邸不许人出入,也是不想在事情有结果之前让他面对太多的非议和诘难。
今日这件事终于摊开摆在了面前,于是他宣了这孩子过来,当着群臣的面,他要果断地,迅速地拿出一个结果堵住那些想象力极为丰富的言官谏臣的嘴。
不过两天的时间,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有一种错觉,仿佛觉得这孩子眉宇间多了一层不知名的忧伤和成熟。才不过两天,他忽然成长了?
“老六,朕问你,你照实说,那怀远坊的贼子从你府里窃得一见龙袍的事,你可知情?”
李謜上前一步,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