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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暧见他神色未变,心下稍慰,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样,伤得厉害么?”
徐少卿对她温然一笑:“公主安心,臣没事。”
这一问一答旁若无人,情致关切,柔暖的语声更是令人动容,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听到了。
那些兵士原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此刻见这情势,即便心思再蠢的人也已瞧出了些端倪,一时间都呆住了。
一个是陛下亲妹,当朝公主,一个是人人闻之色变的东厂提督,这两人怎会扯到一起去?
众人哪敢议论,却压不住好奇,暗自猜度,各种莫名惊诧的眼神纷纷在两人身上逡巡流连。
高昶面色铁青,心中知道这等事露出去,日后免不得麻烦,况且是在这种场合,想封口也已不可能了,不由心中怒意更甚,但却不便多言,忙朝身后连使眼色。
两名内侍当即会意,上前左右架住高暧,嘴上恭敬道:“陛下息怒,公主这两日想是又发病了,老说些胡话,也不知是失了心,还是梦里瞧见了什么,想是景阳宫那头出了差子,奴婢们下去就查,瞧是哪几个猴崽子胆子这么大。”
高暧听他们硬生生地遮掩,心下暗笑,却也不愿当众戳破,以免高昶迁怒,叫他受更多的苦楚。
回望过去,见他仍笑着,便似这天地间已变得虚无,唯有他们两个人相偎相依。
心念相通,无须多言。
她嫣然一笑,便转过头,望着高昶,却已面色沉然,没半点神采。
“我跟你回去,不要为难他,否则我便是一死。”
高昶神色一黯,又妒又怒地哼了一声,却没言语,打着眼色叫人送她快走。
“我自己会走。”
高暧推开两名内侍,抬手摘下帽盔,那满头青丝秀发立刻垂瀑般倾泻而下。
她双手交叠,优雅地迈着步子,不急不缓地朝巍峨的五凤楼走去。
虽然穿着劲装甲胄,却如清风流云般拂过,配着那清丽的容颜,竟有种难以言喻的美。
那些龙骧卫兵士纷纷神为之夺,目光与她一触,便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不敢正视,生怕多看一眼便是亵渎了她,手中的长、枪也自然而然地垂了下去。
……
铁栏重重,灯烛半盏。
狭窄的巷子中,到处散发着霉秽**的恶臭。
掠空而响的抽击从那巷子深处传来,一声紧似一声。
碗口粗的丁字形木桩上绑着一个剥了上衣的人,双手平举,扣在拇指般粗细的镣铐中。
那赤着的身子略显清瘦,但却肌理分明,此刻胸腹和肋间鞭痕满布,横七竖八,血色斑驳,已数不清有多少,衬着那白皙如玉的肌肤,更加触目惊心。
一名同样袒着胸膛的冗须大汉将鞭子在桶中浸了水,拿在手中撸了撸,粗疏丑陋的脸上狰狞一笑,便卯足了力气狠狠抽了过去。
随着一声脆响,鞭梢着肉,立时在那已然惨不忍睹的肚腹上留下又一道重叠的血痕。
然而那人却只是微微一颤,竟连哼也没哼,像已没了生气似的。
那冗髯汉子双眉倒竖,挥鞭又打,片刻之间打了百十来下,连鞭上都已是鲜血淋漓,这才收住手,气喘吁吁道:“娘的,这厮怎的这般硬气,老子这打人的都累了,他竟连声也不吭。”
旁边桌上另一名汉子端着茶壶嘬了两口,呲着两板黄牙笑道:“人家从前好歹也是厂督大人,面子要紧,哪能那么容易在咱们这些人面前认怂?别急,反正上头只吩咐过了,咱们便敞开了干,回头先把那副三百斤的枷给他戴上再打,且看这厮撑得了几时。”
先前那人眼睛一亮,挠挠头笑道:“妙啊,老子这便去取来。”
言罢,丢了鞭子便走,刚来到牢门处,便听外头脚步声响。
须臾间,就看一名褐衫档头来到牢门前,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身披罩氅,头脸也遮了,瞧不清面目。
两名汉子赶忙出来躬身见礼,那档头朝牢里瞥了一眼,便沉声道:“没你们事儿了,滚下去吧。”
两人连连称是,赶忙走了。
那档头见他们转过拐角处,急忙换作一副恭敬之态,抬手躬身一让,做个相请的姿势。
那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来到木桩前,其中一人才将罩帽翻开,露出脸来。
徐少卿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看,撇着血痕殷然的唇角,轻笑道:“陛下不是说不想见臣么?”
第117章 残璎珞
暗室昏昏,那双眼狭成一线,重伤之下仍旧眸光凛凛,沉静中带着不可轻侮的倔强。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道尽途穷时而身不屈。
高昶虽说恨得牙痒痒,却也不禁暗暗佩服这副傲骨,倘若没有她,也没有此番过节的话,这人倒是可以留在身边用用。
当然,现下自是全然不同了。
望着眼前那身血痕斑斑的皮、肉,他心头升起一阵快意之感,呵声冷笑道:“朕只是好奇,这些个东厂奴婢整治起自家督主来是何等光景,现下瞧着,这般腌臜地方果然与你相配的紧。”
徐少卿撇撇唇:“陛下大概还未称心,想着再叫臣多吃些苦头。”
这牢中的气味着实有些难忍,高昶抬手扇了扇,掩鼻望他一笑:“那是自然,就这般要了你的狗命,也未免太过便宜,朕这里的确有几句话,待说完了再送你上路不迟。”
“嘿,陛下不即刻下旨杀臣,恐怕不光是有话要说吧?”
“什么?”高昶闻言,凛眉一愕。
徐少卿却是不紧不慢,轻咳两声,吁了口气,这才道:“陛下顾念着公主,不敢对臣动手,不是么?”
高昶脸色一沉,目光中杀意陡盛。
“呵,笑话,朕想杀你这奴婢便如捏死蝼蚁一般,顾念皇妹做什么?”
“倘若公主以死相逼,陛下仍是这般笃定么?”
“……”
此言一出,高昶登时语塞,显是被他说中了。
他唇角抖动,冷沉沉地瞪着对方,隔了半晌才强压怒气道:“莫要自作聪明,朕就算将你碎尸万段,谅皇妹也不会知晓。”
徐少卿“呵”的一笑,随即眉间微蹙,像是牵动了伤口,低声哼了哼,又道:“这恐怕便是陛下一厢情愿了,公主若是见不到臣的面,只怕是什么也不会信的……”
话音未落,高昶突然五指箕张,探手过去,迅捷无伦地扼住了他的喉颈。
“阉贼,你这等狗一般的东西,居然敢谋夺朕的皇妹,坏她清誉,令我国朝蒙羞,还敢当面顶撞朕!”
高昶嘶声低吼着,手上加力,五指陷入皮肉,见对方口唇微微张合,像要说话,但只发出些“呃,呃”声,面上肌肉抽搐,眸光中却仍不见半点示弱之色。
他怒气冲顶,双目逼视着对方,手竟不自禁地抖了起来,知道只须掌中劲力一吐,便可要了此人的性命,但念起她的话,心头终究还是怕得厉害,鼻中沉沉地哼了一声,撤了劲力,倏地收手退了开去。
“进来也有两日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朕是如何悉穿你的这番苦心孤诣的诡计么?”静默了片刻,高昶忽然问。
徐少卿像是有些脱力,低声喘息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此是臣自认筹划周详,做得也极其隐秘,所以……这暗中密告之人是谁,也并不难猜。”
说着,目光斜移,落在高昶旁边那人身上。
不必多问,他所说的便是这同来之人,自他们进来那刻起,徐少卿便已在留心,见那人身形干瘦,微躬着背,虽然面目隐在兜帽之下,仍觉似有些眼熟,只是没有十成把握确定。
就听高昶冷然笑道:“一个奴婢家做到你这般心性也算难得,罢了,便留你们在此叙旧,朕先走了。”
言罢,将罩帽重又兜裹起来,袍袖一拂,转身快步而去。
那同来的人也朝向牢门方向,抱拳打躬,直待那身影瞧不见了,才收了礼数,转回身来。
“既然敢来,还遮遮掩掩的作甚?摘了这身行头也好说话。”
徐少卿嘴上说得轻描淡写,眸光却如利剑般刺向对方。
那人仍旧微躬着身,像是生就这副伛偻样儿,双手慢慢向上抬,捏着里子将罩帽向后撩,同时缓缓抬起头来。
下颌、口鼻、眼眉……转眼间便见了真章。
那略带稚气的脸上一派阴鹜,嘻嘻笑道:“干爹慢些说,莫牵动了伤处。”
徐少卿惨白的脸上抽了抽。
这副笑容几年来不知见过多少次,却从没像今天这般惹人注意,竟有种悚然之感。
想自己堂堂的司礼监秉笔,又掌着东厂大权,十余年来在宫中摸爬滚打,也算得上阅人无数,自认不曾在识人上走过眼,没曾想到头来居然在自己干儿子身上栽了跟头。
想想自己与焦芳,他不由一声轻叹,或许这便是命数使然。
他苦笑一下,冷冷道:“陛下许了你什么好处?不妨说来听听,替了我的职役,只怕不能吧?”
冯正听他语带讥讽,却面不改色,仍旧是一副阴测测的笑容,拱手道:“干爹猜得不错,儿子这点斤两怎能与干爹相提并论,不过被陛下钦点,入司礼监做个末位秉笔,日常陪侍圣驾左右罢了。”
这话说得谦逊,实则却满是炫耀之意。
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便能入司礼监坐上秉笔的位子,又成了天子近侍,这等位分荣耀也算旷古烁今。
徐少卿暗自笑了笑,遥想自己当他这般年纪时,尚在宫苑屋檐下端扫递送,苦苦地熬着资历,似他这样可算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伴君如伴虎,何况当今天子不是显德帝高旭,而是天承帝高昶。
这人,会有那般好相与么?
他并不说破,点点头道:“不错,如此倒也算成全了你,日后得了圣心,老祖宗和我们这些人便都可以作古了。”
冯正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随即又正色躬身道:“干爹这般说,倒叫儿子惶恐了。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规矩也是陛下定的规矩,老祖宗和干爹日常教导儿子要尽忠主子,恪守本分,儿子时刻谨记,不敢有忘。”
他说着向前两步,凑到近前,唇角歪斜着笑道:“儿子知道干爹此刻恨不得将儿子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只是……忠孝不能两全,自古都是这个理儿,在朝廷大义面前,万万犹豫不得,干爹从前不也是这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