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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暧闷得厉害,早早起了床,在那尊玉观音前诵了经,等翠儿端了汤水来,梳洗完了,正准备用了早膳,便立刻赶去清宁宫问安侍疾,却忽然听到外头乱哄哄的,隐隐还能听到冯正尖细的骂声。
“翠儿,去瞧瞧他们闹些什么?”她不由蹙了蹙眉。
翠儿点头应了声,开门出去片刻,便又转回来。
“公主,没什么大事,有两个奴婢犯了错,冯公公怕惊扰了公主,正拉她们去前院处置。”
她“哦”了一声,跟着又道:“你再去跟他说,若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几句也就是了,犯不着拉下去打板子什么的。”
话音未落,便听前院传来一声声哭喊。
她沉着脸,搁下了碗筷。
翠儿自然看出主子不悦,赶忙道:“公主莫恼,奴婢这就去告诉他。”
“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当面说个清楚。”
高暧起身领着翠儿出门,一路来到前院,就见两名宫女跪在空地上。
冯正手里掂着条木板,嘴里骂着,手上却丝毫不停,一记重似一记的抽着两人的耳刮子。
其他的内侍宫女则垂首肃立在两旁,眼睁睁地瞧着,大气不敢出。
眼见那两人脸颊青肿,满面泪痕,口鼻间鲜血淋漓,却只是哭泣,连求饶都不敢,她心头更是厌烦,当即叫了声:“住手!”
冯正扬着的手一顿,霍然回头,讶了讶,赶忙丢下板子,换上那副笑脸,趋步上前躬身道:“奴婢原就是要把她们带远些处置,不想还是惊扰了主子,还请主子恕罪。”
高暧不去瞧他,颦着眉问:“她们究竟犯了什么错,须得这般惩治?”
“回主子话,也没什么。这两个不开眼的奴婢一大早便在那里偷懒,乱嚼舌根,恰巧被奴婢听到,若不好好整治,叫别人学了样儿,以后便都没了规矩了。”冯正斜眼瞥着那两个宫女,目光森寒,脸上却仍谄笑着。
高暧见他目光闪烁,像是藏着些什么,不由心中奇怪,又问:“到底说了什么?你不妨明言。”
“无非是些胡言乱语,没得污了主子清听,奴婢这就带她们去里头教训,主子只管静心用膳,不必过问了。”
他说着便吩咐左右将那两名宫女拖下去。
“等等。”
高暧出声叫住,转过头来问:“你不肯说,是要本宫亲口问她们么?”
冯正一凛,抽着脸尴尬道:“主子息怒,不是奴婢存心欺瞒,只是这话……这话实在是……主子还是莫要理会的好。”
这般藏掖着,定然是些不好的言语,高暧自然猜想得到。
本来以她那万事不萦于怀的性子,也不会在意,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仿佛真的是因着瞧不过眼,定要问个究竟。
“你不必顾忌,尽管直说好了。”
冯正眨了眨眼,凑近些低声道:“回主子话,其实这几日宫里早有些言语,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奴婢也有所耳闻,说是……”
他瞥眼朝四下里瞧了瞧,便又压着声音道:“说是当年先帝的慕妃娘娘还育有一名幼子,被秘密送出宫,养在夷疆,如今已长大成人,心怀怨愤,意欲篡乱天下,数月前的夷疆之乱便是……”
说到这儿,见自家主子脸色大变,当即顿住,没敢再说下去。
这事明明已经揭过了,怎么突然又被翻出来,还弄得宫内人尽皆知?
想起昨日皇上私下里说的那些话,她更是心惊肉跳。
原来那不过是故意试探自己,无论怎样回答,只会令他更加生疑,说不定此刻早已私下里派人去夷疆查探究竟了。
惊惶之下,便又道:“你接着说。”
“这……奴婢不敢说。”冯正抬眼看看她,抽着脸嗫嚅起来。
“你直说便是了。”
“是,还有传言说主子与大夏国朝气运相克,自从回宫之后,先是误了和亲,致使与北方崇国龃龉,其后国内天灾不断,盗匪四起,又有夷疆之乱,太后娘娘一直凤体康健,如今病了月余却也不见好,这些全都是因主子而起,还有……”
“还有什么?”
“呃,这个……传言说,当年先帝之所以要将主子送出宫去,便是为此。”
冯正说着,又赶紧道:“这都是些虚妄之言,连陛下和太后都没说过一句话,主子又去管它做什么?奴婢已吩咐下去,哪个若再敢提起半个字来,便割了他的舌头,主子尽管放心好了。”
高暧木然笑了笑,却没言语,转过身来,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翠儿怨着眼冲冯正一瞪,便跟上去双手扶住,仿佛生怕她会撑不住突然摔倒似的。
待走得远些了,才低声道:“公主,奴婢之前……”
高暧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心头烦乱已极。
不管那些欲加之罪有多么牵强,但却实实在在都发生了。
或许传言真的不假,自己的确是个不祥之人,若不然,也不会自幼便被丢在庵堂,甚至可能连母妃的死,也是由自己而起。
回到寝殿,茫然坐在妆台前,望着那只木箱呆呆出神。
翠儿几次开口安慰,她只是不言不语。
过了好半晌,冯正来报说宫轿来了,她才长叹了口气,让翠儿替自己梳妆,换了套衣衫,起身出门。
一路静静坐在轿中,心头却是汹涌翻腾。
其实她并不如何在意自己,反倒是远在夷疆的那个孩子让她心急如焚。
倘若他真的被发现了,结果将是怎样?
一念及此,高暧便觉那颗心猛地被揪紧,胆战心惊,坐卧不宁。
入宫这数月以来,即便是那次深陷敌城,也从没让她如此恐慌焦虑过。
现下该如何是好?
她实在没了主意,不由得便想起了徐少卿。
只要那个人在身边,即便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却能让她觉得安心,至少不像现下这般彷徨无计。
一路烦乱着,不久便来到了清宁宫。
高暧下了轿子,沉沉地踩着台阶向上走,将到殿门时,却见引路的内侍忽然顿住了脚,转了个身,谄声道:“奴婢见过督主大人!”
第39章 唤胭萝
那一声“督主”如同平地惊雷,穿透了笼在心头的重重阴霾。
霎时间将高暧从沉郁中惊醒了过来。
侧头看时,便见那曳撒飘飘的身影由远而近。
高暧蓦地里一阵欣喜,方才还念着他,没想到这一刻便遇上了,难不成是菩萨显灵,偏就成全了她的念头?
正这般想着,那身影却忽然顿住脚,在相距四五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臣徐少卿,见过公主殿下。”
他打躬说着场面话,语声也是平平的,不起半分波澜。
这副早已生疏的正经样让高暧有些不惯,只觉那满腔的悸动凭空滞了一下,随即便想到他是顾念着此刻的场合,当下便也端着身架,点头应了声:“厂臣免礼。”
说话时,偷眼看过去,见他称谢直起身,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但眸中那点挑惹的笑意自己却瞧得再分明不过了。
她只觉耳垂微微一热,赶忙定定神,心中却耐不住,急欲让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惶急无助,想了想,便又故意问道:“厂臣今日没有公事么?怎的一早也到这里来了?”
徐少卿拱拱手道:“今日正是太后娘娘召见,臣不敢耽搁,所以一早便赶来了。”
说着便又顺手朝殿门一比:“公主请。”
那引路的内侍甚是乖觉,也不多言,当即识趣地让到旁边,交由他领着高暧进了清宁宫。
高暧见他不着行迹地支开那内侍,心头一宽,待离得远了,廊间又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凑近低声问:“厂臣可也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他脚下不停,步子迈的却故意缓了些。
她没留意,只瞧见那双狐眸中那点笑意更甚,纤薄的唇角也微微挑了起来,似是明明知道自己所指的是什么,却浑没将自己急迫的样子瞧在眼里。
都火烧眉毛了,这人怎么还是不温不火,一派云淡风轻的?
她心念着弟弟的安危,连常年修持得来的清静之心都乱了,便咬着唇,有些幽怨地道:“厂臣耳目明达,定然知道我说的是宫中近日的传言,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公主这可是冤枉臣了,臣是奴婢,就算猜到了,也须谨慎些,不好妄猜主子的意思不是,怎么能叫明知故问呢?”
连那诸般逾礼言行都做了,居然还能坦然说出什么“须得谨慎些”的话来,方才那一本正经的样儿果然是假装的,这会子只会惹人羞恼。
她不由垂下头,暗地里替他脸红。
却不料他俯下头来,贴在耳畔又道:“再说臣也算不得耳目明达,若不然怎会连公主的乳名叫做胭萝都不知晓呢?”
“你……”
高暧顿足瞪了他一眼,随即便觉失态,退开半步,忿忿的不去理他。
徐少卿垂眼瞧着她那嗔中带羞的模样,似是并没听出自己方才那话中的真意,不觉有些憾然,便又轻吁了口气,幽幽叹道:“娇香淡染胭脂雪,翠竹千寻上薜萝,真是好名字!唉,只可惜臣这辈子没福叫上一声了。”
这话简直石破天惊,她愕然望着他,像是惊呆了。
胭萝是她的乳名,儿时被母妃在口中轻轻唤着,心头只觉说不出的平安喜乐,此后十几年,这名字随着母妃的离世而隐没在时光里,直到三哥重新叫起它,但却只是唤醒了那段尘封的记忆,徒染伤怀,实则却无甚所感。
如今,这名字又被他知晓了……
他,真能叫得么?
高暧脑中乱成一团,怔怔地望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连手脚都酥软了,只觉稍稍动一动那念头,心就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似的。
他却在笑,笑得促狭,笑得欢漾,笑得含情,笑得魅惑,笑得让她更不知所措……
“厂臣,你……”
正在这时,徐少卿忽然身子一仰,脸上的笑容随即敛去,又恢复了那副冷凛的样子。
她正自奇怪,却忽然听到一阵虚缓的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便见一名手持拂尘的内侍转过廊角,径直来到近前,拱手道:“口传太后娘娘懿旨,今日慈躬尚安,无须侍疾,公主殿下请回吧。”
他说着便又转向徐少卿,谄声道:“太后娘娘召见,督主大人请随奴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