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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墙上有一幅画,”本森叫道,“许多数字,是谁画的?”
“一个叫琼斯的人。”
“为什么有人要画数字?数字是给机器用的。”
她搅了搅速溶咖啡,往里倒了些牛奶,又走出来入了座。
“哈里……”
“不,我是当真的。你看这个,这算是什么意思?”他用指关节敲打着另一幅画。
“哈里,过来坐下。”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他似乎很紧张,但不一会儿就放松地笑了。他的瞳孔顷刻间放大了。又一次刺激,她想。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哈里,”她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他说,依然轻松自在。
“你离开了医院……”
“是的,我穿着一套那种白衣服离开了医院。是我自己一手策划的,安吉拉接我走的。”
“然后呢?”
“然后我们去了我家里。我很紧张。”
“你为什么紧张呢?”
“这个,听我说,我知道所有一切将如何结束?”
她无法断定他指的是什么。“会如何结束呢?”
“离开我家后,我们去了她的公寓。我们喝了几杯,我们作爱。接着我告诉她事情将如何结束。就在那时候,她害怕起来,想打电话给医院,告诉他们我在哪里……”他朝她瞪着眼睛,一时间显得不知所措。她不想逼他讲述整个事情。他经历了一次发作,不会记得他杀害了那个姑娘。他的记忆丧失是彻底和真实的。
但她想让他继续讲下去。“你为什么要离开医院,哈里?”
“那是在下午,”他说着转过头来看看她。“下午我正躺在床上,突然间我意识到每个人都在照料我,就像照料机器一样照料保养我。我对此一直感到害怕。”
在她大脑的某个遥远的、不受干扰的角落里,她感到有个疑问得到了证实。本森对于机器的那种妄想狂说到底是害怕依赖他人,害怕丧失自立。他说害怕受人照料的时候,实际上他确实是在讲真话。人们通常憎恨他们害怕的事情。
可现在本森有赖于她。他对此将作如何反应呢?
“你们这些人对我说了谎,”他突然说。
“没有人对你说谎,哈里。”
他开始恼火起来。“是的,你们说了,你们——”他突然停下来笑了笑。瞳孔即刻变大了:又一次刺激。刺激的间隔越来越短。他马上又要失控了。
“你知道吗,那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感觉,”他说。
“什么感觉?”
“那蜂鸣声。”
“那就是全部的感觉吗?”
“每当开始变得漆黑一团——嗡嗡作响——我就快活了,”本森说,“温暖又快活,妙不可言。”
“那些刺激,”她说。
她抑制住想着手表的冲动。有什么关系呢?安德斯说过他二十分钟后到达,但任何事情都可能耽搁他。即使他现在来了,她怀疑他是否能对付本森。一个失去控制的ADL病人是很可怕的。安德斯也许最终会向本森开枪,或者说想要开枪。她可不希望这种结局。
“可你还知道吗?”本森说,“那嗡嗡声只是偶而使人快活。如果声音过响,它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
“现在在变响吗?”
“是的,”他说,微微一笑。
就在他发出微笑的那一刻,她猛然惊醒,意识到她身处无助的境地。她所学到的关于控制病人的一切知识,关于引导思路的一切知识,关于观察言语方式的一切知识,现在都无济于事了。谈话的方式不会起作用,也不会对她有何帮助一一就像它们不能帮助控制一个狂犬病患者或是一个脑瘤患音一样。本森是身体有问题。他处在一台机器的控制中,机器无情地、准确无误地把他推向发作阶段。谈话不能关闭移植的计算机。
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他送回医院。可怎么送呢?她想求助于他的认知功能。“你明白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吗,哈里?那些刺激使你超负荷了,“它们正在把你推向发作。”
“那感觉挺好。”
“但你自己说过那感觉并不总是快活的。”
“不,不总是。”
“那么你不想把它改正过来吗?”
他稍顿了片刻。“改正?”
“修好。做些改变使你不再发作。”她说话得小心措辞。
“你觉得我需要修理?”他的话使她想起了埃利斯,这位外科医生就喜欢这样说话。
“哈里,我们可以使你感觉更好。”
“我感觉不错,罗斯医生。”
“但是,哈里,你到安吉拉住的公寓后——”
“这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你离开医院后就去了那里。”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记忆磁带全被抹掉了。什么也没有,只有静电干扰。假如你想要听的话,你可以把它放到听音器上,自己去听。”他张开嘴,发出嘶嘶的声音。“听到了吗?只有静电干扰。”
“你不是一台机器,哈里,”她柔声说。
“还不是。”
她的胃里一阵翻搅。由于紧张,她感到身体像是病了一般。她头脑中不受干扰的部位又一次意识到了处于情感状态的有趣的身体现象。她感激这种不受干扰,哪怕是一瞬间。
但她一想到埃利斯和麦克弗森以及所有那些会议就来火。在那些会议上,她曾争辩说把机器移植到本森身上会加剧他业已存在的幻想状态。他们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她真希望他们现在就在这里。
“你们想把我变成一台机器,”他说,“你们所有的人,我在与你们抗争。”
“哈里——”
“让我把话说完。”他绷得紧紧的脸突然又露出了微笑。
又一次刺激,刺激的间隔现在只有儿分钟了。安德斯在哪里,所有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她要不要跑到外面大厅里去尖叫?她要不要打电话给医院,给警察?
“这感觉真好。”本森边说边笑。“这感觉,感觉真好。没有什么东西能有这样好的感觉,我简直要在这感觉中成仙啦,永远永远。”
“哈里,我要你试着放松一下。”
“我现在很放松。可你并不真的要我放松,是吗?”
“那我要什么?”
“你要我成为一台好机器,你要我服从我的主人,按指示办事。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你不是一台机器,哈里。”
“我也决不会成为一台机器。”他的微笑消失了。“决不会,永远不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哈里,”她说,“我要你回医院去。”
“不。”
“我们能让你感觉更好。”
“不。”
“我们关心你,哈里。”
“你们关心我?”他哈哈大笑,笑得狠毒而坚定。“你们关心的不是我。你们关心的是你们的实验准备,你们关心的是你们的科学方案,你们关心的是你们的跟踪检查,你们并不关心我。”
他变得激动而又愤怒。“如果你们必须报告说在许多年来观察的许多病人中,有一个死了,因为他发了疯,警察把他打死了,这岂不是在医学杂志上给自己抹黑。反映就会很糟。”
“哈里——”
“我知道,”本森说。他伸出双手。“我一小时前犯病了,然后醒来时,我看见我的指甲缝里有血。血,我知道。”他盯着双手,把手指弯曲起来看着指甲。随后他摸摸绷带。“手术应该是起作用的,”他说,“但它不在起作用。”
接着,他非常突然地哭了起来。他脸上毫无表情,但泪珠不断地从他的脸颊上滚下来。“它不起作用,”他说,“我不明白,它不起作用……”
他又突然笑了。又是一次刺激。这次与上次的间隔不到一分钟。她知道他在几分钟内会失去控制。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他说着开心地笑了。
她同情他。对发生的事情感到悲哀。“我理解,”她说,“我们回医院吧。”
“不,不。”
“我和你一起去。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会好的。”
“别和我争!”他猛地站起来,紧握双拳,瞪眼望着她。“我不想听——”他突然停止讲话,但没有笑。相反,他开始嗅着空气。
“那是什么气味?”他说,“我恨这味道。是什么?我恨它。你听见了吗?我恨它!”
他嗅着鼻子朝她走过去。他朝她伸出手来。
“哈里……”
“我恨这感觉,”他说。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开,他笨拙地跟着她,两只手依然伸着。
“我不要这种感觉,我不要它,”他说。他不再嗅了。他完全处于一种迷睡状态,朝她走过来。
“哈里……”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像一只自动面具。他的手臂仍然朝她伸着。他朝她走过去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梦游。他行动迟缓,她能够和他保持距离。
突然间,他拿起一只笨重的玻璃烟灰缸朝她扔去。她身子一闪,烟灰缸砸在一扇大玻璃窗上,把玻璃砸得粉碎。
他朝她猛扑过去,笨拙地把她紧紧抱住。他用令入难以置信的力量死命抱她。“哈里,”她气吁吁他说,“哈里。”她抬头看看他的脸,只见他仍是毫无表情。
她用膝盖猛顶他的下身。
他哼了一声松开手,弯腰咳个不停。她从他身边跑开,拿起电话筒,拨通接线员。本森仍弯着腰在咳嗽。
“接线员。”
“接线员,帮我接警察。…
“你要贝弗利山警察,还是洛杉矶警察?”
“都行!”
“嗯,那你要哪一个——”
她丢下电话。本森又迈着大步走过来了。她听到接线员轻微的声音在喊:“喂,喂……”
本森拉断电话,朝背后把它扔到房间的另一头。他抓起一只落地台灯,把它倒拿着,从这边挥到那边,挥出一条刷刷作响的弧线。她立即低头避开灯座,只觉得从这沉重的金属灯座飞出了一股急速的气流。如果砸到她,她就没命了,肯定把